樊书弈是被热醒的。
梦里他总觉得自己像置身火焰山顶,被晃动的暖光吞噬着,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睁开眼边上已经是空荡荡的,探出手一摸,没有体温浸染的痕迹。
“公主……”樊书弈本想翻身下床,但疲软的身体并不支持他的想法。手臂撑了几下还是跌回床上,他只能选择扯着冒火的嗓子呼唤救援。
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于文瑾套着合身的藏青色睡衣,端着一杯水推门而入。
“醒了?起床吃饭吧,我做了粥。”
樊书弈伸开双臂,一副等着人伺候的娇弱模样儿,“我起不来。”
于文瑾在心底狠狠打了个国际标准手势。也不知道昨晚是谁一直缠着不停折腾的,这下好了,始作俑者顶着这么个身子开始撒上娇了,他还真是自讨苦吃。
“昨晚可没见你这么消停啊。”于文瑾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脚步却不听使唤靠近床沿。
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手刚刚伸到腋窝下想着给个支撑,就见樊书弈率先端过杯子吨吨喝了下去。
“哇,你真贴心。”对樊书弈来讲,这一杯水犹如落在旱地的雨滴,简直就是救命。
……
起床没力气,抢杯子倒是这么眼疾手快。于文瑾双手擎在那儿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那个水……我浇花儿的……”
“什么?”樊书弈一个电光火石间弹跳起来,扯动了隐秘的伤口重重朝前扑去,直挺挺撞进了于文瑾怀里。
看着眼前人儿跟火锅里翻腾的丸子似的蹦来跳去,于文瑾忍俊不禁。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接的自来水浇花的,哪想到你能喝了啊……”手揽过精细的腰,顺手捏了两把,“疼吗?给你揉揉?”
樊书弈没好气儿地拍开了流连在后腰的手,视野失去阻隔,才看到墙角不起眼儿的一盆茉莉。
“你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像小姑娘似的,养茉莉花啊?”当然这时候的樊书弈还没有意识到,他这么个小身体和茉莉花到底有多契合。
杯子里的水还剩了个底儿,于文瑾握在左边手里,另一只手伸出食指试了一下土壤的水分,在上方画圈儿倒了个空。
其实养什么花都好,他主要就是留意这个瓶子。头些年流行那种在石膏上涂色的存钱罐,俩人出去玩儿的时候,硬是给史迪仔涂成了绿色变异精灵。后来怎么想怎么觉得丑,就又买了个白胚回来想着再进行一番创作。
当时买回来就扔在寝室桌子上,估计不知道被谁碰碎了,好好的雕塑没了头,就剩半拉残缺不全的身子,看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艺术气息。于文瑾觉得好玩儿,就收在柜子里了。还是等到毕业收拾东西的时候才翻出来有这么个东西。他转了几圈儿都没找到那绿色的不明生物,想了想就给这碎了的存钱罐拎回家当花瓶用到了现在。
樊书弈很少来他家,自然注意不到花已经换了几轮了。于文瑾不太会养花儿,植物在他手底下更替的速度堪比流水线打包。还是花鸟市场的小摊老板告诉他茉莉好养,他才买了这么一支回来。
樊书弈估计是早就忘了这么个东西了。
“刚才周天琦给我打电话了。”于文瑾把思绪藏好,淡淡开口:“我怎么没发现你们关系这么好了?张口闭口都是问你有没有事儿的。”
“好个屁!”樊书弈一白眼儿差点儿没翻到天上去。“看我没事儿估计他心里难受着呢!”
这一表现落在于文瑾眼里,就四个字:欢喜冤家。
樊书弈和周天琦上大学的时候就不怎么对付。具体是因为什么于文瑾不清楚,反正这俩碰上面儿基本就是吵吵嚷嚷,没一阵儿消停的。但要说两人关系不好吧,还真不是。樊书弈刚下队犯了点儿小错误,还是周天琦帮忙糊弄过去的。
“诶,你没说什么吧?”
周天琦也是个人精,大脑运行速度比起于文瑾只上不下,可不能让他看出来他们两个重生的事儿。
“你当我是你呢?”于文瑾一个眼神都没多给,晃荡着杯子就出去了。
……
原来气势变弱了人的心态和情绪也会变得敏感。挨了这么一嘴,明明以前都不会放在心上,但今天樊书弈总觉得莫名难过,心里像堵了块儿石头一样。拖着酸软的腰杵在原地半天没动地儿。
“你还吃不吃了?不吃我倒了!”隔着一面墙也没过滤掉声音里的怒意。
“来了。”
于文瑾的勤快那是换了壳子都拦不住的。以前不管折腾到多晚,他都能准时准点儿起床备上早饭,再去叫樊书弈起床。
但樊书弈今天真真切切体验了一把这样的折腾之后,只觉得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云上。
“对不起啊……”樊书弈低着头没敢作声。好像长久以来他都没有很关注过于文瑾的感受,他只觉得于文瑾是很少表达自己的一个人,没想到他藏在心里的东西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一些。
“啊?”于文瑾右手刚放下一盘煎饺,左手还端着满满一锅粥。听到这话,手一抖,滚烫的粥就这么荡到了手背上,黏黏糊糊地流下。
樊书弈赶紧快步上前,接过粥,拽着人到水龙头底下冲。
“你这手我用着还真是不太习惯……”水流冲过,米汤散去,隐隐的红色一阵灼烧。于文瑾看着有些狰狞的左手,整个人有些呆愣。
“哎你着什么急,我帮你端过来就是了……”关掉水龙头聚到眼前看一眼,没有起水泡,还好。
吃了个沉默的早饭,于文瑾就被撵到一边儿歇着去了。
樊书弈美其名曰:这是“他”份内的事情,迈着不太灵便的腿就奔着岛台去了。
周末的第一天主要是留给樊书弈养伤了,也没什么其他的动作。电话没问出来关键人物,记录着人选的那张纸,也就搁置在一边儿没了下文。
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两人去楼下江边儿溜了个弯儿。阳光洒在身上,暖烘烘的。
“阳光又不要钱,你干嘛这一副模样儿?”
于文瑾瘫在长椅上,大口地呼吸着来自冬日的冷空气。没有回答,但却扔出了新的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换过来之后心脏总像蒙着块儿什么似的,很闷?”
“有。”樊书弈认真地想了想。
“什么时候?”于文瑾的脸色变了,语气也急躁起来。整个人从椅背上弹起身,抓着樊书弈的肩膀晃啊晃。
樊书弈晃着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我想想啊……”
“今天早上在你凶我的时候。”
……
就知道这小子嘴里没什么能听的。不过于文瑾心里还是暗暗记下一笔。
“你呢?你有哪儿不舒服吗?”樊书弈第一反应还是在他身上找问题。
“没有。你身体还挺好用的。”
……
此言一出,就见着樊书弈黑了脸,“你说哪方面?”
于文瑾就知道这家伙又想歪了,“走吧,我们该回去了,你现在不能在外面走太久,也不适合剧烈运动……”
于文瑾耐着性子和樊书弈讲解着这具身体的使用说明,只见樊书弈的脸色是越听越黑。
“你不爱听也没用,反正你别像以前似的没个正形儿。我这身子可没你这么好用。”
嗯。樊书弈浅浅地应了一声。沉默着走出好远,他才开口打破这阵低气压。
“你之前为什么没告诉过我?”
于文瑾没想到樊书弈能问出这么个话题,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回答。
“你别想了。”樊书弈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一阵冰凉,给运转着的软件好好地降了个温,“现在也挺好的,也算是我来保护你了。”
晚饭樊书弈本想揽在身下的,但是被于文瑾一个铁盆敲到一边儿歇着去了。樊书弈是个不怎么下厨的人,他过去的餐品要么来自警局的食堂阿姨,要么来自于文瑾。昨天一天儿午晚两顿饭,可给于文瑾吃得没了半条命。这下是再也不让他下厨了。
于文瑾做饭手很快,也就半个多小时的样子,桌上就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品。
樊书弈凑到桌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没事儿,你做饭至少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于文瑾用抹布端着最后一盆儿汤走过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干净、卫生、一锅下来营养齐全。除了实在难吃意外基本全是优点。”
当然还得除去那堪比大刀砍柴的刀工,和仿佛少儿油画棒一般的佐料……反正总的来说就是——色香味俱缺。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樊书弈拍着桌子就要起身,气喘得太猛胸膛处一阵钝痛。
“诶,你还激动上了?”于文瑾赶紧把难听的话都憋回肚子里,换上另一副面孔,“赶紧吃吧。”
樊书弈好声好气落了座,于文瑾却拱到一边儿柜子里翻腾着。
“找什么呢?先吃饭!”樊书弈这点火就着的脾气放在于文瑾这么一壳子里还真是别有韵味。
巴掌大的小脸儿气得鼓鼓的,就跟那受了刺激的海豚似的。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咬得通红,放在脸上就像那生日蛋糕上的樱桃似的,看起来特别可口。
拎着个两个稀里哗啦的瓶子,于文瑾坐回对面。
“吃完饭把这个吃了。”
“这什么,开始给我下毒了?”樊书弈双手挡在胸前,做出标准的防御姿势。
“你他妈脑子转一转行不行?”于文瑾拿起筷子敲了敲碗的边沿,示意樊书弈赶紧动筷。
“一个鱼油,一个辅酶Q10。我们刚换过来,也不知道对身体有没有影响。像你这总胸闷的话,容易出问题。”
“那你呢?”
于文瑾咽下一口米饭,视线定格在瓶身,“一起呗。这又不是药,补补脑子和心脏总没有坏处。”
“哦……”
俩人的饭吃得异常的沉默,周遭的气压低得来只鸟儿都飞不过去。
于文瑾收拾碗筷都时候,樊书弈就着水打量瓶身上的含量。
“你家怎么这么多补剂啊,你是不是不行啊。”
于文瑾端着最后两个没洗的盘子钻到岛台前,就留下这么一句:“哦,那你问你自己吧。”
黑夜降临,假期就这么悄悄过去,于文瑾在手机上调试好闹钟,顺着被子躺下去。
“现在是十二月十九号了,时间不多了。”
樊书弈不做声。只是默默地靠过来,床上两具身体紧紧环住。
视觉被侵占,其他的感官便灵敏起来,于文瑾能听见彼此逐渐放大的心跳声,以及顺着汗毛孔儿流淌的暧昧。
“明天我们现在警局里打听打听吧,重新活一遍多少都有点儿痕迹的。”
咚咚,咚咚。就像是战争前行军的鼓点儿。
进入了拆弹的倒计时,为期三十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