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哪儿?”腊月的风吹得人骨子里都带着凉意。两个人裹着臃肿的大衣,站在街头就像是两尊雕像。
“你不是要回家?”于文瑾两眼一眯,心底已经升起一股子怒意,但语气还是平和的。
“我是说……”樊书弈撇开眼神,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口水,“你家还是我家?”
这话如果是平常人说出口,也不会有人能多想什么。但是从樊书弈嘴里吐出来,于文瑾总觉得怎么都不对味儿。
说我家吧,总带着那么点儿邀请的意思了:要说你家呢?就像那小羊羔儿屁颠儿屁颠儿往狼窝里冲似的。
“我那儿离局里近点儿……”于文瑾给了个模糊不清的回答,抬手就去拦出租。
樊书弈听到耳朵里可就不是这么个事儿了。
琢磨一会儿,嘴角一咧,“想我去你家就直说呗,干嘛还这么扭扭捏捏的……”
橙黄色的车子一个急刹停在面前,车轮滚动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吱呀一声。于文瑾拉开后座的车门,一个猛烈的转身,“钥匙在左口袋。”
于文瑾那牛仔裤包裹的长腿一迈,整个人塞进了车厢里,砰地关上了门。不多留一个眼神。
樊书弈隔着大衣摸了一把左边的口袋,坚硬的鼓囊囊的触感。没差,现在是他家……
绕过车尾,半天都没拉开门把手。要不是多少还带着点儿理性思维在,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让结界封印了,毕竟有前车之鉴在,现在遇上什么事儿他都不觉得离谱儿。
“我说同志……道边儿上车。现在查得严,我这边门打不开。”出租车师傅顶着寒风摇下驾驶室的窗户,探出个头。
热气儿顺着车窗户都跑干净了,于文瑾习惯性地往衣服里缩了一缩,“前边儿。快点儿的。”
就像是扔出去块儿骨头,樊书弈摇着尾巴颠儿颠儿地跑去叼着。
“师傅,你倒也不用这么守规矩吧?”樊书弈摔上车门,和于文瑾一前一后。
“嗨,你们是不看新闻。”师傅摇上车窗狠狠搓了搓手,“昨天不刚有一傻逼,在路上开车门把警车逼到桥墩子底下去了……现在出租车不让开左边儿门!”
警车?樊书弈扭过头,透过椅背空隙和于文瑾打了个照面儿。四目相对,有什么话呼之欲出。
那不就是他们“昨天晚上”的事儿吗?
“没听说啊……”于文瑾赶紧低头摆弄手机,嘴上闲聊着。
出租车师傅像是好容易抓到一个愿意和他聊天儿的人似的,绘声绘色地就讲起来了。
“就昨天晚上,啊,不对,今天凌晨吧。”
一个极速的右转弯儿,樊书弈差点儿贴着车门冲出去,于文瑾的手机也滑落到座位上。
“凌河高架那块儿,我看了视频的。一黑色的大奔,该说不说,那车是真好看……”师傅自顾自地讲着,丝毫没注意话题已经开始偏离轨道。
“师傅,咱不是说开门?”
“哦,对。”师傅一拍脑袋,“高架那个口不是窄吗,他一开车门,后面跟着的那个警车估计是来不及避开了,对面又有车来。左转方向打死了,直接冲桥墩子底下了。哎呦,那视频里那个吓人哦……你说这什么人啊?高架入口站马路中间上下车,连累着我们都得锁门……”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师傅骂了句国粹,“我现在下车都得扒着门瞧瞧后头,不然那监控一逮一个准儿。”
“师傅你又不逃逸,你怕什么监控啊。”樊书弈坐边上就开始说风凉话,丝毫没注意这话从他这个壳子里出来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嘿,我说的哪是外边儿的监控啊……”师傅顺手一指,“我们正式运营的出租车,车里边儿都是有监控看着的,现在专门规范我们的,下车之前环顾四周!”
“哦……”
“你们也是,多大心啊,左边儿过车呢就敢上车,后边儿车不注意再给你们碰了……”
“我们下次注意。”樊书弈本来还想多唠几句,被于文瑾冷冰冰的话一口堵死。
“不过说真的,平时没注意啊,现在警局都这么迅速了吗?早上的事儿,中午就全市统一了。而且还发了通缉令,说那个车是什么……涉案车辆,当时车里的那些人已经抓到了,有看到和这辆车或者和这些人有联系的都可以上报,还有奖金呢。就一车祸,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至于。
于文瑾没好意思说出口。
车祸不过是个引子,他们局里就是专门要抓这一波儿人的。
之前他们也以为是一起普通的车祸,那时候还没注意,这么小的一个突发事件,也能牵涉到那么大的案件里去。
看了眼手机,十二月十七号。
风波已经开始了。
之前的他们还不知道而已。
得是上个月了,二十二还是二十三那个样子,他和樊书弈带队抄了一个商务KTV的家。
当时上报的消息是有违规药品交易,到了现场一看不过就是多喝了两瓶止咳糖浆。往难听了说,就是不知道被哪个对家搞了一把。这东西虽说道德上是比较严肃的,但并不真正意义上牵涉到犯罪。
要不是后来总局要了这个卷宗,都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一起刑事案件。还是牵涉到跨国的大案。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们分局这虾兵蟹将还能卷在这种震惊全国的风波之中。
不过上一世的时候,不知道是他们没有做出租车这一环节还是怎样,他并不记得有发通缉令这么一茬儿。
“通缉令?”于文瑾脑袋凑到前排座椅之间,“师傅,什么通缉令啊?”
师傅侧过头,突然间放大的脸惊得他两手一抖,差点儿没给车方向盘掰下来。
“哦呦,你可别吓我。”
“就说那车是秦氏集团底下,做金融的老大的车。涉及到一个什么大的洗钱啊还是什么的案子,我没听仔细。但我就记着那赏金呢,最高一百八十万啊!”师傅说着说着两个眼睛都快冒光了。“哪天要是能让我拉到能和他们联系的人,我准保准儿一脚油门儿踩到警局去,活生生的一百八十万啊!”
于文瑾听到这儿,眼睛簌地亮了一下。
和之前的借口差不多。
其实人早就抓到了。不过是小喽啰而已。当时局里大家都觉得一做金融的小主管哪来那么多钱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车,还这么嚣张。就顺手查了一下。
没想到这一查,车是秦氏集团的。这就不得不对一下号了。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儿。
这个事儿本来是在他们回了分局几天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有总局透露的风声做保障。这次怎么提前了?
“那么个金额肯定是大事儿,师傅你这钱也敢挣啊。”于文瑾不得不接着把话题顺下去。
“怎么不敢啊?有什么比穷更不敢啊?咱这要是能帮上忙那也是给社会做贡献。大不了就当抚恤金给老婆孩子留着也挺好啊。”师傅那话说得叫一个慷慨激昂,连于文瑾自己都羞愧几分。
“师傅,话可不能这么说……”
“嗨,也就说说了。这类人哪能轮得到打车啊?别的不知道,做金融那帮崽子一个个眼睛比天高,我上次拉过一个还是实习生呢,那家伙,一打电话那派头,张嘴就是几千万上亿的……这样儿的人犯得上打车吗?”
……
于文瑾没好意思说。
一个个数儿说着是怪吓人的,实际上到手也不比平常人高到哪儿去。要不怎么能有那么多为了一点儿钱就……
“诶,他们有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啊?”于文瑾看话开始跑偏,准备往回拽一拽。
“哦……”师傅眼睛转了两圈儿,努力回忆着。
“忘了,我想想啊。”汽车又快速地过了个弯儿,于文瑾朝着左边儿倒去。
“师傅,你这以前开赛车的?还会压弯儿呢?”于文瑾的本质就是脏话不出口,但是怎么损怎么来。
“嘿?你搁这搁这呢?”
平常一般都是面对着警局那些死心眼儿,还真没几个人能对着于文瑾的话顶上去的。
师傅可就不是了。
师傅见多了混迹社会的直肠子,还没怎么接触过这种骂人不带脏字儿的文艺挂。
“我这不是动脑子呢?”
……
“对!他们有人说秦氏集团是国外来的,据说底子不怎么干净,说是整什么药……哎,没仔细听,都是之前交车的时候听他们唠起来的。”
“药?什么药?”樊书弈一骨碌转过来,手就攀上了师傅的胳膊。
“诶!”先是于文瑾那张神出鬼没的脸,再到樊书弈这不分场合的手,师傅简直快被这两个神神叨叨的人吓没半条命了。“干什么?”
“哎呀,听激动了……”樊书弈赶紧把手抽回来,抱在胸前,“师傅你接着讲呗……”
“讲个屁!”师傅一脚刹车差点儿给樊书弈顺着前玻璃甩到车前盖儿,“到了!二十!”
话没听完,于文瑾把不顺的气儿全撒在了樊书弈身上。
“付钱!”他拉开车门就往出走,挺大个块头儿,这么一语气给师傅吓了一跳。忙不迭回头看了一眼。
“过去了。”樊书弈这边儿车门还没打开,就见前面来了个熟人。
“樊队!你怎么在这儿!”估摸着是刚下班,小古就着警服就裹上了外套,宽大的衣摆里面套着规规整整的衣服还真是好不和谐。
“呵,得亏我今天没让你从这边儿上车,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在这钓鱼执法呢?”师傅脸色一沉,国粹脱口而出。
转过头儿一想,辱骂公职人员好像也是个要命的帽子。
一脚油门儿,直线冲了出去。师傅哪还管什么答复啊,想到刚在车上那些话,敢情人家是来体察民情呢!
开出好远,师傅才找了个能停车的路边儿靠了一下,重新关上刚樊书弈没关紧的车门。后知后觉的,应该……没超速吧?
“樊队,于队,你们没事儿吧?你们昨晚……”小古的话说了一半儿就被打断。
“没事儿……我们有点事儿要聊,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儿回家吧。”
于文瑾呆在樊书弈的壳子里,不好开口赶人,张了半天嘴都没出声儿。樊书弈见状赶紧端足了架子,帮忙解围。
“诶……好……那你们好好休息。”小古一溜烟儿就跑了。
于文瑾的冰山脸是有目共睹的,单看脸是分不出情绪的。但这么一开口,那就……先跑为敬。
于文瑾眼看着自己的脸被滥用,也不好说什么。看着小古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拉着樊书弈赶紧往小区里走。
“我刚学的像不像?”樊书弈还沉溺在换装游戏里没走出来。
“回家。我是真有事儿说。”
既然事情已经产生了变数,很大的可能重生的不止他们两个。
如果秦少……脑子里一闪过这张脸,于文瑾就冷汗淋淋。
不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