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初,榆阳县却寒彻透骨。离官道五里的一处密林,光秃秃的树枝随风而动,呜呜作响,声如鬼魅。
一三十岁上下的女子,身着皮袄,头戴皮帽,一手握着匕首,四下仓皇观望,一步一顿踩在干草上,发出吱吱的声响。恰逢头顶一群乌鸦盘旋,钱三娘的脸色愈发灰暗。
突然,身后好似有干草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传来。
钱三娘猛然一个回身,朝着声响的来处喊道:“何人在此?”
对面无人应答,继续发出沙沙之声。
她高举匕首,大喝道:“是人是鬼,出来说话!三娘我十三岁便开始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莫以为我怕你这等宵小?”
对面依旧是沙沙之声。
妇人遂壮着胆子,甚是谨慎地前行,待到了近前才看清,乃是一女子。满身已经泛黑的血迹,孤零零,小小个匍匐在大树下,双手向前,身后的杂草被压出一条蜿蜒的小道。
显然,这小娘子是不知从何处爬着过来的。
恁是可怜。
一身素服破破烂烂,污泥和着血迹,堪比京都乞丐,一顶异常宽大的帽子顶着头上,极为不合身,还能过穿堂风。倒是一张小脸略有看头,弱如柴鸡,却也是个清秀模样。
不知觉中钱三娘放轻了脚步,走到小娘子跟前,缓缓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国朝刚定,四处不稳,此人又是如此可怜,钱三娘一时不知是该可怜她,还是该小心戒备她。
树下的女子艰难地抬起头看来。那匍匐在地,仰头望天的模样,不知怎的,让钱三娘生出几分豪气。她不过是个掌柜娘子,方才还因赚不了钱同丈夫拌了句嘴,却也有让人如此崇拜的时候。
颇觉不适,转而蹲下身,又问:“你是何人?为何不说话?”
女子张了张嘴,“啊……啊……我……”
支吾几句,一个完整的字眼也没有。
到底是心有不忍,钱三娘直接道:“可是遇着了流兵?”
女子点头。
“可是被劫了财物?”
女子点头。
岂料,钱三娘突然挑眉一笑,起身,“你当我傻?这么秀气的小娘子,遇见流兵,还能有你活命的机会!说罢,何处来的细作,在此地是专程来等谁的?”
只见女子眼含祈求,手拐撑在地上用力,艰难朝自己的方向行了一步。她低头看着那双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双手,皲裂,伤口,还有杂草。
同为女子,她也不想这样残忍,可家国安危在上,更何况商队也不是自己的。
如此,钱三娘眼睁睁看着跟前的女子伸出一只手,握住自己脚腕,抬头仰望,如窥天神。
眼眶有些湿润,她还是狠心问道:“你是何处来的细作?你可知我朝云麾将军?”觉得握住自己脚腕的力道松了些,“云麾将军十五岁便孤身破城,生擒敌军首领,而今二十有二,身经百战,战无不胜,怎么,害怕了?”
女子又缓缓伸出另一只手,握住钱三娘另一只脚腕,还是抬眼望来的模样,眼中的祈求更甚。
钱三娘将手背在身后,紧紧握住,再次出言恐吓,“你可知云麾将军从不放过敌军一人,连战俘也不放过!”
女子丝毫未被吓住,蓄了许久的力量终于说道:“救……,救我……我……”
仔细观察,未见丝毫害怕的意思,钱三娘这才蹲了下来,拉起女子的手,很是钦佩。
“小娘子,我不管你是何人,从何处来的,就凭你一点也不害怕云麾将军,我就敬你三分,这就救你出去。若你是个歹人,就算我三娘今日瞎了眼,若你是个好的,我也算积德行善,望菩萨保佑今年多赚几文钱。”
说着说着,不管女子作何反应,抱起就朝着密林外行去。
靠在钱三娘怀中的女子,见着终于得救,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精神,歇了下来,几步路功夫便昏了过去。
话说这混得如此之差的女子是谁,乃是一门心思上京都寻云麾将军退亲的都头之女沈照影。
待小娘子恢复个大概,已是半月之后,商队已过壶口。
这日天刚拂晓,鸡鸣霞光,薄雾笼罩下的青山,更显妩媚动人;顺着崎岖山路蜿蜒而下的小径上,一辆牛车艰难地走着,一步一踏,一踏几息。委实很是磨人。
赶车的乃是钱三娘的丈夫,云记皮货的掌柜,云阳,板车上坐着两位女子,还有好些皮货。
沈照影堪堪醒来,无甚精力,这些时日无甚言语。一路上只听钱三娘埋怨其丈夫云掌柜。
“我说云掌管,怎的不走快些,如此这般到了京都,可就只能赶上收泔水的了。咱们这车皮货再卖不出去,可就只能一家四口喝西北风了哟!”
云阳一顿朝沈照影看看,颇有些怨,却恁也没说,仅仅狠狠抽了老黄牛一鞭子,换来这货几声牛叫,略带怨气的声音掠过山脉,传出去老远。
沈照影被人瞧得深深缩了一把骨头,恨不得当场表演缩骨功,怪她,这事全怪她。
可是她也只想活命啊。
连忙朝着钱三娘、云阳和老黄牛赔罪:“云叔,钱婶,还有黄牛伯伯,都是我的不是,日后到了京都,我当牛做马……不对,我赚钱养活各位。”
钱三娘替自家丈夫找补,“别搭理他,他就是这样,不爱说话,却是个十足十的好人。今次看着是因为小娘子,我们三人才被贺掌柜撵出商队,可往年他老贺家没少坐地起价,多收我们银子。今儿也就赶巧了,小娘子别放在心上。”
救命之恩,如何能不放在心上,沈照影连忙道:“钱婶,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我知道不少赚钱的方子,日后到了京都,必定能全数将婶子和云叔这趟的损失补回来。”
眼见云阳又侧头看来,沈照影一点不在意。这一路她算是号住了这夫妻二人的脉,没少同钱三娘相互打机锋,差了辈分却处成了好友。
钱三娘调侃,“小娘子真这样会赚银子,如何能连个商队也没寻就独自出门。”
“瞧钱婶说得,这不是被人一锅端了么!”沈照影尴尬笑笑。
“怎的也没见你的家人同你一道?”
望着钱三娘关切的目光,沈照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能说她是被阿爹给逼婚了,打算上门退亲的?
可是这婚不婚的,其实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原主那位名满天下的未来夫婿,云麾将军,从无败绩,坑杀战俘,专治小儿夜哭,吓得原主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恐惧中。终于,某夜被郁郁不得志、又好一番醉酒的阿爹给扇了一巴掌之后,彻底爆发。
提着包袱就上门退亲。然,行至半路,先遇流兵,后又饥寒交迫,终于一命呜呼。
这才成了加班猝死的沈照影。
很是泄气,钱婶瞎说什么大实话。
许是见着她没回话,钱三娘遂调转话头问道:“小娘子去京都作何?”
“有一门打小定下的亲事。”退亲什么的,还是暂时别说了。
“小娘子定亲了!是何人?”钱三娘惊呼出声。
沈照影略顿了顿,“是云麾将军跟前的副将。”想着当日三娘以是否害怕云麾将军为标准,决定是否搭救于她,她还是决定换个委婉些的说法。
吓着人了可是不好。
好不容易换来的第二次生命,可别就这样糟蹋了。
此话一出,云掌柜再次回身看来,钱三娘扶着头顶的皮帽呼出满嘴的热气,连老黄牛都停下嚎叫。
“是个当官的,还是个不小的官呢!云麾将军正二品,手底下的副将,怎的也有个五品!”钱三娘说着,双眼放光将她打量了再打量,若是能下地,不定得转几个圈。
“真是没想到啊,小娘子说的赚钱的法子,居然是这个。跟当官的搭上关系,那可是财源滚滚,”大笑三声,“小娘子可真是好样的。”
沈照影:我是来退亲的,可是负了您的好意了呢。
钱三娘开始畅想搭上云麾将军这条线如何如何,沈照影则想着如何说点别的,却陡然听见,“小娘子可知,往后的日子且好着呢,云麾将军可就要跟承平郡主定亲了呢!这两人可是打小在今上跟前长大,青梅竹马的情义,哎呀,想想也美得很……”
“钱婶,您……您说什么?承平郡主!”沈照影虽然来自现代,可已经不知如何形容了,这是渣男渣女落到自己身上了!!
原主可算得上一头死在了退亲的路上。要是没有钱三娘的仗义相救,她不定也得埋在那山坳里。那时才真是冤死的原配,幸福的小三和渣男。
钱三娘瞥了她一眼,“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天底下能有几个承平郡主,连这个都不晓得,万不是什么细作的料。”
“钱婶,您说的云麾将军可是郭长生,郭将军?”不敢置信,沈照影确认道。
“那还有假啊,我跟掌柜的皮货铺子就在清风楼不远处。清风楼可是承平郡主的产业,人进人出的,时常见着呢!”
沈照影搓搓手指,这都光天化日,光明正大了!
得亏她继续了原主的战略,亲自上门退亲,如若不然,等人找上门来,那她不就成了待宰的秦香莲。
焉得有命在。
新文《爹系夫君日常》求收藏啦
国子监祭酒桑家出了个横冲直撞的三姑娘,桑沉嫣,成日没心没肺。生平最难过的事,不过是隔壁那个书生,在她八岁那年哄骗她将上门牙扔到房梁上,害得她豁了口。
从此就对他爱答不理。
十六岁那年,听说他在大相国寺相看姑娘,桑沉嫣飞马到前,躲在拐角,看着那个清冷的身影,突然觉得很心酸。
桑沉嫣:纪明,我今天骑马来的。
纪明:往后莫要再骑马了,要骑也得我陪着才行。
*
父亲成日醉心史书,全靠母亲挑起家中重担,纪明知道自己应当早日懂事,寻个善于管家理事的新妇。可隔壁那个成日嬉笑的姑娘,桑桑,她还没定亲。
那他再等等好了。
二十二岁那年,他高中传胪。好些人家上门探话,说是愿意结亲。他皆是低头不言。
但阿娘告诉他,隔壁的桑桑,跟刑部侍郎家三子议亲好些时候了,桑桑还亲口说,三郎君是个温柔善良的郎君。
纪明顿觉双耳失聪,恍惚中点了头。
*
往后的日子鸡飞狗跳,一发不可收拾。
纪明:夏日虽热,你身子不好还是少吃些凉的。
纪明:午睡不可过多,否则到了晚间睡不着,得不偿失。
纪明:你现下有孕在身,不可贪多,届时不利生产。
【指南】
1、爹系竹马*没心没肺青梅
2、原来你也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