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恶心。”
怪物用时风的皮囊说出这句几乎要把贺灯的心剜出来的话,贺灯身体微微一僵,他抬起眼,对上那双笑意散漫的,充斥着讥讽和恶意的红眸。
贺灯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时风。
至少,时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宴会上,为了讨好时家的那些人贬低着时风身上所有的一切,他们说,时风冷漠,不近人情,活该被讨厌,被放弃。
可贺灯知道,要说这天底下心肠最为柔软的人,时风或许……不,是必然是其中之一。
可这个世界从没有回应过时风所展露出来的柔软,反而借此肆无忌惮地伤害着时风。贺灯的目光隐晦地从不远处紧紧相依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扫过。
时夫人惊魂未定,她没了平日的优雅和贵气,只见她满目惊恐,精心做好的头发也乱成一团,她唇上鲜艳的口红也被她在慌乱中抿去不少。
时夫人的唇由鲜艳变得苍白,可尽管她浑身抖如筛糠,但她仍然将时千凡紧紧护在怀中。
女人狼狈但依旧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对时风的憎恶。
“贺少爷,你应该杀了他,杀了这个怪物!”
只差那么一点就会失去心爱儿子的女人高声而凄厉地叫嚷着,看着完全失去了理智。
贺灯第一次知道原来时夫人是如此心疼、呵护儿子的母亲。
冷意在贺灯眼中闪烁着,但很快,贺灯就意识到——
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苦涩的滋味在贺灯嘴里蔓延。
说到底,贺灯也是放弃了时风的“恶人”之一,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对时风说“我爱你”这种话呢?
可是,贺灯卑劣地不想放手,他反而将时风抱得更紧。
夜晚的海上冷意弥漫。
冷意仿佛要渗透进骨头缝里,将血液都冻住。贺灯似乎预见了并不遥远地未来,他的脑袋深深埋进时风的肩膀里。柔软的黑发垂落。
贺灯垂着头,像是要把时风揉进骨血之中。
占据了时风身体的怪物眯起眼睛,他抬起左手,那柄在已经染上贺灯血色的长刀也随之高高举起。
怪物冰冷道:“小少爷,我说,滚开,你听不懂人话吗?”
贺灯却无惧那柄即将夺走他生命的利刃。
“杀了我吧。”贺灯回敬给怪物同样冰冷的语调。
他终于抬起头来,唇边扯出一个略微上扬的弧度:“只要你能杀了我的话。”
贺灯就连扬起的眉梢里都流露出笃定。
他终于察觉到了——
他与怪物第一次见面时,怪物之所以不杀他,并不是因为怪物一时好心。
当时怪物给出的理由是,它赶时间。
可这世上,有个成语,叫——
鬼话连篇。
怪物便是那样的“恶鬼”。
说到底,杀死一只蝼蚁能用掉多少时间呢?
一秒、两秒、还是三秒?
可是怪物到底没那么做,甚至,贺灯这么碍事,处处妨碍着它,它竟然只对贺灯说“滚开”?
果然,刀锋在距离贺灯只有几寸处猛然停下。
贺灯赌赢了,可是,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反而眼眶泛起了淡淡的、有些隐忍的粉色。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贺灯的心像被一条蛇缠绕挤压般,窒息而疼痛。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怪物之所以不伤害他,是因为——
时风不愿意伤害他啊。
哪怕是到了这种地步、身处这样的局面,时风却仍然用残存的理智拉住了怪物伤害贺灯的手。
从前,时风对贺灯的追求大胆而热烈。
现在,他依然如此。
从始至终,胆小而卑劣的人只有贺灯。明明时风的心,只差剖出来给他看。
可贺灯却疑神疑鬼,不敢接过这颗真心。
贺灯到底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他的唇颤抖着,但最终还是哑着声音开了口:“时风,醒醒。”
“……我知道你还在。”
幸好你还在。
少年人终归是感性的,哪怕是作为最完美的继承人被培养着长大的贺灯。
贺灯纤长的眼帘不停地颤抖着,朦胧的月下,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着。可贺灯到底强忍着没落下泪来,他的口中似有铁锈的腥味蔓延而开。
为什么人总要等到快失去的时候才能学会珍惜呢?
贺灯曾以为自己不是这类人。
他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
可如今他终于看清,他也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孩童,那么天真、那么稚嫩,那么——无力。
无力到他现在只能向上天乞求。
而上天似乎仁慈地回应了他的愿望。
在贺灯的一遍遍的呼唤下,怪物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怪物咬着牙,一字一句将话吐出,他看上去十分生气,但很快,这种生气又变作一种讥讽:“你会后悔的。”
怪物斩钉截铁地预言了贺灯并不久远的未来。
可贺灯以为这只是怪物诡计没能成功才吐露的诅咒,他欣喜若狂地注视着意识逐渐恢复清明的时风。
贺灯以为,只要时风还在,只要时风的意识清醒过来,一切就能够拨乱反正。
哪怕现在贺灯并没资格对时风说喜欢。
但他仍然想祈求时风的原谅,如果时风心怀仇恨,那他就陪着时风一起复仇。无论时风想做什么,他都会陪着时风。贺灯想,他决不会……让时风再变回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可是,一声枪响击碎了少年人所有天真而愚蠢的幻想。
“砰——!”
看到那在时风背后开枪的人,贺灯瞳孔顷刻间颤了颤,几乎想都没想,他的手臂揽住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时风,两个人重重向一旁摔去,狼狈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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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全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