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自那日王祈宁与帝王发生争执后,再没回御前侍奉,就在凤寰宫东偏殿住下了。

吴太医一日三趟往中宫跑,除了东西偏殿两位主子,中宫那位因劝架遭受了无妄之灾,被帝王砸伤额角,他只得日日往返太医署制药,短短几日便消瘦憔悴了不少。

段怀临当时在气头上,怒气冲冲指责她身为继后,没能料理好宫闱内务,一味在宫外,现下引得后宫不宁,当场罚了她两个月俸禄。

至于打伤陆绵绵和庆阳的梁昭妃,则因维护皇室血统纯净,得了个行止果敢的名声,趁着正月十五阖宫宴饮,封了贵妃。

谢令仪伤了脸,兼之在城外赈灾被火燎去几缕青丝,回宫后索性依旧免了各宫请安。人虽在凤寰宫,耳边的风却从未停止,除了昭贵妃的跋扈,还有神似元后的颜子衿莫名失宠,抱病去请帝王的宫人,都连带着受了顿罚。

后宫春色依旧长留,不在关雎宫,自然会停到其他地方。年节里宫中进了新人,陆家的亲生女儿陆姣姣,入宫便是四品昭仪,承宠几日,在阖宫宴饮中,与昭妃一道晋封,成了三品妃位,封号娴。

“菡萏姿娴着珠露,撷来诗韵句成行。”颜妃上前为继后斟酒,小腹已然隆起,眉眼低垂,周身圆润了不少,白生生的脸上平添几分母性。

“娴妃姐姐虽是陆家多年寻得,但容色姿然,得此封号算是实至名归,皇后娘娘以为呢?”

女人半仰着头,露出细长的颈子,套了个八宝项圈,下坠碧玉珠串,成色一般,似是内务司几个月前送上来的款式。

谢令仪的指尖搭在酒杯上,漫不经心敲着:“本宫曾记得,颜妃也是宫外来的,未曾想也是饱读诗书。”

颜子衿脸色涨红,手指紧紧抓住酒壶:“娘娘说笑了,臣妾是好人家出身,读过书也没什么稀奇!”

她极忌讳旁人提起身世,言罢草草行了个礼转身离去,身形颇有些躁动。

继后含笑饮了那杯酒,当初段怀临将颜子衿迎回宫,替她编了段离奇的身世,除却英雄救美那段,身份上是来上京探亲的好人家姑娘。

醉云坊那段过往虽被抹去,但段怀临却是知晓她真实的出身,眼看陆绵绵被传出娼妓之子的传言,颜子衿怕是也跟着担惊受怕了多日。

帝王不动她,是当年元后的情分在,可如今真正的白月光亦成了饭粒子,颜妃的日子,大抵也不好过了。

谢令仪等着看他们狗咬狗,不再想着此事,将视线转到新入宫的陆姣姣身上,这还是自她回宫,第一次碰上。

不同于陆绵绵的清冷淡漠,陆姣姣容貌更偏像陆夫人,眉如远黛,浅淡细长,恰似晨间青山,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烟霭;双眸似秋水横波,盈盈流转间夺人心魂,身着绯红留仙裙,如春日海棠,娇艳异常。

如此绝色,难怪能得帝王倾心。

愣神间,陆姣姣已捧着盘金枝紫琅葡萄上前,莲步轻移,娉娉袅袅:“臣妾见过皇后娘娘,适才见娘娘多有饮酒,万望娘娘保重凤体,食些葡萄解解酒。”

一席话进退得宜,又不似颜妃受宠时娇纵,做足了谦卑的姿态。

因着陆绵绵的遭遇,谢令仪实在无法与她谈笑风生,只淡淡颔首,又听她道:“听闻绵姐姐如今养在娘娘宫中,臣妾代母亲谢过娘娘慈心,他日若有驱使,万死不辞。”

继后神色怔忪,原以为陆绵绵占了她在尚书府的好时光,会对人怀有怨恨,见陆姣姣神情真挚不似作假,倒对她高看几眼:“娴妃若有空,常来本宫这里坐坐,也是极好。”

不等陆姣姣搭话,那方段怀临注意到陆姣姣离开席位,生怕继后为难她似的,高声唤她坐到自己身旁。

底下一众妃嫔的脸色瞬时意味深长起来,有看热闹的,也有如昭贵妃一般嫉恨愤怒的,还有一两个胆大的,频频往继后席位上偷瞄。

谢令仪知道这是段怀临故意给自己没脸,此次赈灾,她在民间得了声望,显得他这个皇帝无所作为,段怀临不高兴,先是叫易知秋接管所有赈灾活计,年节里虽没对谢家有所动作,但偏宠梁家,升了梁清婉位份,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年后怕是要拿谢氏第一个开刀。

但设女户,开恩科是除夕定下的,身为帝王一言九鼎,他也只能暗暗敲打,谋定而动。

十五家宴是昭贵妃操持的,段怀临夸奖了几句,梁清婉站起身笑道:“近日民间盛传了几段折子戏,臣妾听了新奇,等出了正月请进宫给太后姑母听了解解乏。”

梁太后举着酒杯笑骂:“你这猢狲,又想出什么花招,想听戏还要打哀家的名头。”

趁着诸妃兴致正浓,段怀临也恩准了,随口问着:“都讲些什么?你先说说,唱得不好可不许你听。”

“近日出了段叫《金错缘》,讲的是京都世家出现了真假千金的事,假千金被发现身份卑贱赶出家门,真千金被接回家接替了原定的姻缘,哪知这真千金在被找回家前,竟与人互换信物定了亲……”

“放肆——”

段怀临听到此处怒目圆睁,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烧,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松开怀中的陆姣姣,将酒杯猛掷下去,双手紧握成拳,关节泛白,对着梁清婉怒目而视。

殿中嫔妃面面相觑,纷纷跪地求饶,殿内空气瞬间凝固,鸦雀无声,唯有帝王粗重的喘息声在大殿中回荡。

梁太后头疼地摁着额角,绝望于自家侄女蠢笨,想争宠竟公开在殿中含沙射影,若陆姣姣清白不明,那对她多有宠爱的帝王,又算什么呢?

生气归生气,毕竟也是梁家的女儿,梁太后对皇帝劝慰着:“不过是出戏,又何必当真?”

段怀临阴着脸,将拇指间扳指转来转去,目光沉沉盯着下方。

梁太后不敢再劝,自皇帝掌权以来,脾性大变,稍有不慎便大发雷霆,她朝梁清婉使眼色,叫她快些认错。

梁清婉跪在地上红了眼,她近日虽承恩不多,但宫里往梁家赏赐不断,帝王不仅没清算她除夕夜的僭越无理,还给了贵妃之位和协理六宫之权,她就知道,宫中的狐媚子一茬接着一茬,但段怀临心里有她。

她就是今日席间讲个笑话,段怀临这般发火,让她好一顿没脸。

跪在她身后的皆是品阶小的嫔妃,那群小狐媚子的目光跟在后面,叫她如芒在刺。

昭贵妃想着,顿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包着一泡泪哀哀抬头,泫然欲泣道:“君上……”

“哇……哇呜……”

一阵童音哭泣打破了殿内安宁,五皇子窝在刘御女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段怀临将目光转向刘御女的方向,面色沉肃,声如洪钟,开口间还带着丝丝怒气:“康安,你哭什么?”

刘御女带着儿子列出,段康安不过八岁,跪在大殿中央,小小的身量瑟缩在角落,泪珠不停从脸上滚落,他用手抹了几下脸,抽抽搭搭开口:“儿臣为北襄一哭……”

“如今城外哀鸿遍野,西陵、南召虎视眈眈,上京遍地却唱出靡靡之音……”

小童匍匐上前,说到此处泣不成声,稚嫩的脸上挂满泪珠:“父皇,儿臣痛恨自己年幼,不能为父皇,为朝政分忧,留在宫中碌碌无为,求父皇责罚。”

康安还伏在中央哭泣,含着水汽的眼睛黑白分明,带着濡慕抬头,与帝王对视间不闪不避,年纪虽小,却能窥见日后风采。

望着那双与自己神似的眼睛,段怀临终是软了心肠,招手要小童上前,疲累地挥了挥手,示意众妃起身:“你母亲不通诗书,倒将你教的很好。”

刘御女自梅阳县选秀入宫,出身低微,又不爱说话,在后宫是个泥塑般的人,没想到将儿子养得如此仁善。

幼子的剖白将段怀临拉回到繁重的朝政上,对于后宫争宠生出的愤怒散了不少,他拉着五皇子的手,唤刘御女往殿外走去。

帝王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口中念着“但使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臣残阳。”

烛火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得欣长,万福带着护卫跟上去,留下满殿众人神色各异。

今夜是昭贵妃和娴妃晋封的好日子,本是无可争论的侍寝,却叫名不见经传的刘御女抢了先,平日里被昭贵妃欺压的嫔妃们离开时,脚步都轻快不少。

昭贵妃脸色铁青正在离开,被太后叫住,谢令仪走到最后,也听得清楚,巴掌落在脸上的脆响“啪——”地传来,接着是隐约哭泣,圆月如盘,该是团圆时。

夜风如冰刀般割着人的肌肤,继后揣着暖炉行走在宫道中间,青雀跟在身后,心知主子喜怒不形于色,还是等临近凤寰宫时忍不住开口:“娘娘,奴觉得,刘御女不安分。”

抬眼间就见宫门外站着个小小的身影,提了盏灯笼,往宫道上张望。

“宫里的人,这个想往上爬,那个想攀高枝儿,没有谁比谁高贵,各凭本事罢了。”

说着,谢令仪加快脚步,接过庆阳手里的灯笼,轻斥道:“手上伤还没好,再冻着了,可就去不得上书房读书了。”

没听到小姑娘撒娇式儿的抱怨,低头只看到个黑漆漆的头顶,她顿住脚步,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谢母后,儿断了只胳膊,还没五皇弟哭两声值钱,儿痛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小姑娘没出声,低着头抽了抽鼻子,站在一旁不动了。

谢令仪没打算瞒她,这些时日段怀临冷落凤寰宫,连亲生女儿的断骨都不闻不问,庆阳就知晓,自己这步棋下错了。

她过于高估自己在帝王心中的位置,竟想通过伤害自己获取父皇宠爱。

“我曾对你说过,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如今,母后再教你一句,明珠蒙尘,当血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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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后登基手册
连载中杨柒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