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
无休无止。像钝刀,一下,又一下,切割着雨隐村阴沉的天空。然后砸落下来,砸在我脸上,砸进我毫无遮蔽的眼窝里。
黏腻,腥臭。这味道钻进鼻腔,浸透了每一寸裸露的皮肤,和身下这滩烂泥、秽物彻底交融。
我在哪里?
意识像沉在墨汁里的羽毛,沉重、污浊,艰难地向上浮。每一次试图凝聚,都被更深的粘稠黑暗拖拽下去。
只有雨声。
单调,重复,带着一种令人发狂的节奏。
骨头很痛。不是尖锐的断裂感,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被无数湿透的厚棉絮从内部缓慢挤压的钝痛。痛得发胀。痛得窒息。
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在那些断裂的缝隙里,像潮湿阴沟里滋生的霉斑,悄然萌动。缓慢。坚定。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湿滑感,悄然滋生、蔓延。
黑暗在褪色,但并非变得光明。只是从纯粹的墨黑,转成一种污浊的、铁锈般的暗红。视野像蒙着一层浸透了血水的厚纱。
扭曲的光影在晃动。
高耸的、湿漉漉的黑色铁塔轮廓,沉默地刺向低垂的铅灰色云层,如同巨大怪物的肋骨。
雨声里,混入了另一种声音。
脚步声。
不是轻盈的跳跃,不是忍者应有的迅捷。是沉重的,带着一种久经磨损的钝感,碾过湿透的石板路。
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果实上,发出沉闷的、挤压粘液的噗嗤声。缓慢,稳定,目的明确。
朝着我所在的位置。
一个巨大的阴影,无声地覆盖下来,遮住了本就稀薄的光线。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阴冷。带着一种金属和旧皮革混合的、近乎腐朽的气息。还有更淡的,但绝对无法忽略的……血腥味。
干涸的,陈旧的,渗入每一道纹理的味道。
那阴影在我残缺不全的身体上方停留。
雨水顺着他宽大的袍角滴落,冰冷地砸在我失去知觉的脖颈皮肤上。
然后,一只靴子,包裹在沾满泥泞的皮革里,带着一种近乎评估货物价值的漠然,踢了踢我裸露在外、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小腿骨。
动作随意,像在拨弄路边的垃圾。
“啧。”一个沙哑、干瘪,如同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响起,穿透雨幕的哗啦,“这条巷子……倒是常有好货色。”
那声音顿了顿,像是在仔细端详。靴尖又往前挪了点,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我塌陷下去的肋部,那里隐约可见断裂的骨茬刺穿了苍白的皮肤。
“今天这个……卖相尤其不错。”那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满意,“器官……大部分还算完整。尤其是心脏位置……保存得意外的好。省了我不少缝合的工夫。”
器官?
缝合?
一股冰冷的、非人的兴奋感,像毒蛇一样猛地窜过我的脊髓。
不是恐惧。
绝对不是。
是某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在意识的沼泽深处被搅动了。带着腐烂的芬芳。
脚步声靠近了。沉重的皮革碾过湿漉漉的石板,停在我头颅的侧上方。
我能感觉到那股混合着血腥、金属和旧皮革的腐朽气息,沉沉地压下来,几乎盖过了雨水的腥气。
一只冰冷、粗粝的手,裹在同样冰冷的手套里,猛地攥住了我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头发,像提起一袋破布。
头颅被粗暴地向上拉扯,断裂的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的摩擦声。
视野剧烈晃动,铁锈色的天空和扭曲的高塔轮廓疯狂旋转。雨水混合着巷子里污浊的泥水,流进我空洞的眼窝,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和更深的污秽感。
另一只冰冷的手,带着一种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和可怕的效率,毫无预兆地按在了我的胸膛上。
没有抚摸,没有探查心跳,只有纯粹的、评估性的按压。冰冷的手套布料摩擦着被雨水泡得发皱、失去弹性的皮肤。
“嗯……”那个干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带着一丝更浓的贪婪,“胸腔结构……基本完好。内脏……应该没有大面积破裂。”
他似乎在用指尖感受着我肋骨的弧度、胸骨的断裂程度,那动作像是在检查牲口的肉质,“肺部……有些塌陷,但不碍事。肝脏……位置正常……”
他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属于行家的熟稔,在我裸露的、塌陷的胸膛上移动,最终停在了左侧,心脏本该搏动的位置。
那里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空洞。
“关键……在这里。”他低语,声音里压抑着一种对“优质材料”的狂热。
冰冷的金属反光,刺痛了我模糊的视野。他抽出了一把短刀。刀身不长,但异常厚重,刃口闪烁着雨水中也抹不去的、令人心悸的寒芒。
刀尖微微向下,精准地悬停在我左胸心脏位置上方——那个他评估为“完好”的区域。
没有犹豫,没有丝毫的怜悯或迟疑。只有纯粹的、剥离物品的冷酷。
刀尖猛地压下!
冰冷!尖锐!一种瞬间穿透皮肉、直抵骨头的剧痛,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狠狠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那疼痛并非简单的切割,更像是强行撕裂了某种沉睡的、粘稠的屏障。
“呃——!”
一声短促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不是惨叫,更像是某种东西骤然绷紧断裂的声音。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切开皮肤、肌肉,即将触及下方肋骨的瞬间——
我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眼皮掀开,粘稠的、带着血丝的液体(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瞬间被挤开。
眼前不再是污浊的暗红和扭曲的光影。视线穿透冰冷的雨帘,异常清晰地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一张被巨大恐惧瞬间冻结的脸。
皮肤是奇异的、带着缝线痕迹的灰色,像浸透了雨水的陈旧皮革。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本应属于冷血赏金猎人的、算盘珠子一样精明的眼睛,此刻瞳孔收缩到了针尖大小,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我睁开的双眼上。那里面,翻涌着一种他绝对不该拥有的东西——纯粹的、几乎将他那张非人面庞彻底撕裂的惊骇!
刀尖还插在我的皮肉里。冰冷的金属感与温热的血液涌出的感觉交织。但我感觉不到太多痛楚。一种更庞大、更粘稠的东西正在我胸腔深处苏醒、搏动。带着新生的、令人作呕的活力。
我的右手动了。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僵硬,仿佛刚从深沉的冻土中被挖掘出来。沾满了泥泞、血污和雨水的手,抬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冰冷的手指,一把攥住了他那只还握着刀柄、僵在半空的、戴着冰冷手套的手腕。
他的手腕像一截冻硬的枯木,冰冷而坚硬。
我的手指收紧。指甲嵌入他粗糙的皮革手套。
我牵动嘴角。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嘴唇咧开,露出一个或许可以称之为笑容的弧度。嘴唇很干,裂开了,渗出血丝,带着铁锈的甜腥味。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锈蚀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破裂的声带里艰难地刮擦出来,却异常清晰,盖过了哗哗的雨声,直直刺入他那双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深处:
“我的心脏……”我停顿了一下,感受着胸腔深处那团新生的血肉正在疯狂地搏动、膨胀,撞击着冰冷的刀锋,
“……还在跳呢。”
我的头微微歪了歪,破碎的脖颈发出细微的咔嗒声,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因恐惧而凝固的眼睛。那个笑容咧得更开了,扯动着脸上干涸的血痂。
“你要不要……”我的声音带着一种潮湿的、近乎蛊惑的低语,
“……摸摸看?”
时间仿佛被雨水彻底冻僵。
角都那双算盘珠子般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我脸上。他脸上纵横交错的黑色缝线,似乎都在微微抽搐,勒紧了他灰色的、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皮肤。
那只被我攥住的手腕,僵硬得如同铁铸,肌肉在皮革下绷紧,却无法挣脱我冰冷手指的钳制。
刀,还插在我胸膛。温热的血,正沿着冰冷的刀身,缓慢地、粘稠地渗出,一滴,一滴,落在他同样沾满泥泞的靴子上,砸开一小朵一小朵暗红色的污花。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像是气管被强行捏住的抽气声。那不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某种老旧风箱濒临破碎时的嘶鸣。
恐惧。纯粹的恐惧。
像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这颗早已停止跳动、仅靠地怨虞维系的冰冷心脏。这感觉太陌生,太可怕,几乎要摧毁他数百年来赖以生存的、对金钱和器官的冰冷计算本能。
他猛地抽手。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被极度危险刺激出的、近乎本能的爆发力。
那只戴着冰冷手套的手,硬生生从我的钳制中挣脱出来,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阴冷的风,甚至扯下了我指尖一小块沾着血迹的皮肤。
他整个人向后暴退,沉重的靴子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溅起大片的污水。宽大的黑底红云袍在雨中猛烈翻卷,如同一只受惊的巨大蝙蝠。
他退到了巷子的另一侧,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潮湿、长满青苔的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靠在墙上,胸膛剧烈起伏,尽管那里面可能根本没有肺在真正呼吸。那双眼睛,再也没有了评估货物的精明,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死死锁定我的警惕和……一丝尚未散尽的骇然。
他盯着我,盯着我胸口那把兀自插着的短刀,盯着刀身周围仍在缓缓洇开的、刺目的鲜红。仿佛在确认刚才那荒谬绝伦的一幕是否真实。
雨,依旧冰冷地冲刷着一切。
巷口的光线,似乎更暗了些。
一个影子,不,是某种存在感,像滴入清水里的浓稠墨汁,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
脚步声?不,没有声音。更像是某种东西在湿滑的墙壁上拖行,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的摩擦声。
阴影笼罩了巷口。
一个身影出现了。银灰色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苍白得近乎病态的额角。
他很高,很瘦,穿着同样的黑底红云袍,但敞着怀,露出缠绕着绷带的精瘦胸膛。那绷带似乎也湿透了,颜色变得更深。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扛在肩上的那把巨大得夸张的、呈现三段镰刀状的狰狞武器——血腥三月镰。暗红的刃口上,凝固的深色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正缓缓化开,流下暗红的水线。
他的眼神,与我空洞的眼窝对上。
那不是角都的恐惧,也不是常人的惊疑。那是一种……近乎朝圣的、燃烧着非人狂热的火焰。
他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兴奋地扩张,嘴角咧开,形成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像是看到了世间最神圣的祭品。
“嗬……嗬嗬……”低沉而亢奋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带着一种宗教仪式般的颤音,“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我闻到了!是死亡……是新生的死亡的味道!”
他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大步流星地踏进污水横流的窄巷,沉重的血腥三月镰拖在身后,锋利的镰尖刮过石板,发出刺耳瘆人的刮擦声。他完全无视了靠在墙边、脸色依旧难看的角都,那双燃烧着狂热火焰的眼睛,只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钉在我胸前那把刀上。
他猛地张开双臂,动作夸张得几乎要拥抱整个阴暗的天空,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狂信徒的呓语,“这是神迹!是邪神大人最完美的恩赐!是祂行走在地上的证明!”
他几步就跨到了我的身前,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覆盖。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一种奇异的、类似祭祀香火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猛地单膝跪地,膝盖重重砸进我身边的污水中,溅起一片泥点。
那双燃烧着狂热火焰的眼睛,近在咫尺地逼视着我空洞的眼窝。他伸出那只没有握镰刀的手——手指修长但关节粗大,指甲缝里似乎也嵌着暗红的血污——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摸向我的脸。
冰冷的、带着粗粝感的手指,触碰到我脸颊被雨水泡得冰冷的皮肤。
那触感并非怜惜,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索和确认,像在抚摸一件刚刚出土的、传说中的圣物。
“太美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饱含着病态的迷恋,“破碎……新生……循环往复的死亡……”
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脸颊下滑,带着一种奇异的粘滞感,最终停留在插在我胸口的那把刀的刀柄上。指尖贪婪地描摹着冰冷的金属轮廓。
“让我……”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扭曲的笑容咧到了耳根,“……让我为你刻下!刻下邪神大人至高无上的印记!这是你无上荣光的证明!”
话音未落,他那只抚摸刀柄的手,猛地用力!
不是拔出刀,而是狠狠地将它向我的皮肉深处又按进去一寸!
“呃!”一股更剧烈的、仿佛内脏被搅动的闷痛瞬间炸开,让我破碎的喉咙里再次挤出短促的气音。温热的血,因为刀刃的深入,猛地从伤口周围飙射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狂热扭曲的脸上。
飞段却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噜声。
他伸出猩红的舌尖,舔掉了溅到嘴角的那滴属于我的血。动作缓慢,带着一种亵渎神圣般的、令人作呕的享受感。
“啊……甜美的祭品……”他喟叹着,眼中闪烁着非人的光芒。他不再理会那把深入我胸膛的刀,空出的手猛地探向腰后,那里挂着一个同样沾满污迹的皮质小袋。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及袋口的瞬间——
一声剧烈的爆炸,毫无征兆地在巷子上空炸响。
轰——!!!
震耳欲聋。
仿佛整个阴沉的天穹都被瞬间撕裂,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灼热的气流和细碎的砖石碎屑,如同海啸般从巷口方向狂涌而来。冰冷的雨水瞬间被蒸腾成滚烫的白雾,混杂着浓烈的硝烟味和刺鼻的硫磺气息,粗暴地灌满了狭窄的空间。
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撞在两侧高耸湿滑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碎石和污水如同密集的弹片般四处飞溅。
靠墙的角都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头脸,宽大的袍袖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跪在我身前的飞段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力量猛地掀了个趔趄,那只伸向腰后小袋的手也被迫收回,他愤怒地咆哮一声,试图稳住身形。
浓烟翻滚,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的呼吸。
一个身影,踏着爆炸的余波和弥漫的硝烟,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从巷口冲了进来!
金色的长发即使在阴雨天也异常刺眼,被爆炸的气流吹得狂乱飞舞,如同燃烧的火焰。护额歪斜地戴在额前,露出一只闪烁着极端兴奋光芒的、如同最纯粹蓝宝石般的眼睛。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同样印着黑底红云图案的袍子,但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淡紫色的网格内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两只手——手掌中心,赫然各长着一张带着利齿的嘴!
“艺术!!!”
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嘶吼,盖过了爆炸的余音和雨声,在狭窄的巷子里疯狂回荡。
他脸上是纯粹的、病态的狂喜,那双蓝色的眼睛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胸口那把兀自插着、还在渗血的刀,盯着我身下那片被血水和污水浸透的泥泞地面。
“爆炸才是终极的艺术!嗯!”他的双手飞快地舞动。掌心那两张怪异的嘴猛地张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和吞咽声。一种乳白色的、如同软蜡般的物质,正被他疯狂地揉捏、塑形。速度奇快无比,那团黏土在他掌心如同活物般蠕动、变形。
他根本不看路,或者说,他眼中只有我这个“完美的画布”。他几乎是踩着飞段刚刚溅起的污水冲了过来,金色的发梢甩动着雨水,带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和泥土的混合气味,瞬间就冲到了我的身边,几乎要撞到刚刚稳住身形的飞段。
“闪开!你这个亵渎艺术的邪教徒!嗯!”迪达拉看也不看飞段,直接粗暴地将他撞开一个趔趄。他蹲下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双燃烧着艺术狂热火焰的蓝眼睛,贪婪地扫视着我破碎的身体,最后死死地定格在我胸前那个被角都切开、又被飞段捅得更深的伤口上。
“完美的……载体!”他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喘息,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这伤口的深度!这皮肉翻卷的形态!这流淌的、温热的生命之血!嗯!简直是……神赐的画布!”
他那只捏着黏土的右手,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精准,猛地伸向我的伤口。那团蠕动的、带着硫磺和泥土腥气的黏土,被他狠狠地、直接塞进了我裂开的皮肉深处。
“唔——!”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粘腻的异物感混合着剧烈的钝痛,瞬间填满了胸腔。那黏土带着一种诡异的活性,接触到温热的血液和组织,仿佛活了过来,在伤口内部蠕动、膨胀。
冰冷的触感与内部被强行撑开的胀痛交织在一起,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深入骨髓的恐怖感。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迪达拉的手指还在用力往里按压,脸上是纯粹的、近乎痴迷的陶醉:“感受它!嗯!感受这即将绽放的……终极之美!C4!不……或许C3的规模才配得上你这具躯壳!嗯!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让它在你内部……从里到外……轰——!!!”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蓝色的瞳孔因为疯狂的构想而剧烈收缩。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由内而外爆发的、毁灭性的艺术之花,在我这具“完美载体”上盛开的绚烂景象。
“蠢货!你在做什么!嗯?”飞段暴怒的吼声炸响,他被迪达拉撞开本就怒火中烧,此刻看到迪达拉竟敢如此“亵渎”邪神大人恩赐的完美躯体,更是狂怒无比,手中的血腥三月镰猛地提起,暗红的刃口直指迪达拉,“滚开!她是邪神大人的祭品!只有永恒的诅咒才是她的归宿!”
“去死吧!你这不懂爆炸艺术的土鳖!嗯!”迪达拉毫不示弱,左手掌心怪嘴蠕动,另一团黏土瞬间成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冰冷的杀气与狂热的艺术欲念在狭窄的巷子里激烈碰撞。
飞段巨大的镰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劈下,迪达拉掌心那团新生的黏土如同毒蛇般骤然膨胀,发出刺目的白光。
眼看那巨大的、缠绕着不祥气息的镰刃就要劈开迪达拉狂热的头颅,而迪达拉掌心的黏土也即将爆发出毁灭性的光芒——
“够了。”
一个声音响起。
不是嘶吼,不是咆哮。
那声音平静,冰冷,毫无起伏,如同两块千年寒冰相互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透了雨声、硝烟味、飞段的怒吼和迪达拉尖锐的“嗯”。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飞段劈下的镰刀,硬生生僵在半空,距离迪达拉的头颅仅有寸许。镰刀上缠绕的杀气如同被冻结的毒蛇,凝固不动。迪达拉掌心那团即将爆发的黏土,刺目的白光也瞬间熄灭,如同被掐灭的火星,只剩下软塌塌的一团,怪异地垂在他掌心。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巷子更深处、靠近角都位置的阴影里。
没有脚步声,没有气息的波动。他就像原本就站在那里的一尊人形雕塑,被雨水冲刷了千年。宽大的黑底红云袍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全身,连一丝皮肤都未露出。兜帽的阴影深重地覆盖下来,完全遮住了面容。唯一可见的,是袍袖下方露出的……一只手。
但那绝不是活人的手。
那是一只由无数精密、冰冷、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木质关节和部件构成的手。线条流畅而诡异,每一个指节都充满了非人的、机械的完美感。深色的木质纹路如同凝固的血管,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此刻,这只傀儡般的手,正稳稳地抬起,一根由精钢构成、细长而锋利的指尖,笔直地指向我。
不,是指向我身处的这片污浊之地。
空气瞬间沉凝。冰冷的雨水似乎也畏惧地绕开了那片阴影。角都靠在墙上,灰绿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算盘珠子般的眼睛里,警惕之色更浓。飞段僵在原地,巨大的镰刀还举着,脸上的狂怒扭曲着,却不敢再动分毫。迪达拉掌心那团熄灭的黏土软软垂下,他兴奋扭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被强行打断的错愕和……忌惮。
蝎。
那只傀儡手臂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指尖的方向,从我的身体,转向了巷口的方向。一个无声的命令。
然后,那只冰冷、精密的傀儡手臂,再次抬起,这一次,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指向了我。
“永恒之美,”那毫无波澜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冰冷声音,再次从兜帽的深重阴影下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需要精心的改造。”
他向前走了一步。
动作没有丝毫属于活物的韵律,更像是精密的齿轮在咬合驱动。宽大的袍袖拂过湿漉漉的地面,没有沾染一丝污迹。他无视了僵持的飞段和迪达拉,无视了靠在墙角的角都,目标明确,径直向我“走”来。
那只指向我的傀儡手臂,五指张开,如同等待捕获猎物的冰冷钢爪。深色的木质关节在雨水的微光下,闪烁着非人的、永恒的光泽。
飞段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不甘的、低沉的咆哮。迪达拉猛地攥紧了掌心软塌的黏土,蓝眼睛里燃烧着被打断的怒火,却最终只是狠狠地“嗯!”了一声,没有动作。
冰冷的、带着防腐剂和旧木料混合的奇异气息,随着蝎的靠近,越来越浓。
阴影完全笼罩了我破碎的身体。金属的寒光,在指尖闪烁。
他停在我身前。
兜帽的阴影低垂,完全覆盖了可能存在的面容。只有那只傀儡手臂缓缓落下,冰冷、坚硬的木质指关节,触碰到我裸露在污水外的、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小腿皮肤。那触感,比角都的刀锋更冷,比飞段的手指更粗糙,带着一种将生命彻底剥离、凝固为标本的绝对意志。
“跟我走。”蝎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你的美,不该在这里腐烂。”
他的指关节收紧,冰冷的力道透过皮肤传来,那不是邀请,是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捕获。
就在这时——
雨,似乎停了一瞬。
不,不是雨停了。是某种庞大到难以言喻的存在感,如同无形的山峦,骤然降临。
巷口的光线彻底暗了下去。并非乌云遮蔽,而是被一个身影完全占据。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雨水顺着他橙色的、如同火焰般竖起的发丝流淌,滑过高挺的鼻梁,滑过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
一圈圈深邃诡异的紫色波纹,在眼眶中缓缓旋转、扩散,如同连接着无尽轮回深渊的漩涡。
那里面没有飞段的狂热,没有迪达拉的兴奋,没有角都的算计,没有蝎的冰冷。只有一种俯瞰尘寰、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的漠然。仿佛时间、生死、痛苦、挣扎……一切的一切,在那双眼睛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佩恩。
天道佩恩。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穿透冰冷的雨帘,穿透狭窄的巷子,穿透飞段、迪达拉、角都、蝎……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双轮回眼,如同冰冷的探针,刺穿我破碎的皮囊,刺穿我胸腔里疯狂搏动的新生心脏,刺穿我空洞眼窝后那片粘稠混沌的意识之海。仿佛要将我存在的每一个分子,都彻底解析、看透。
时间、空间,连同巷子里弥漫的硝烟、血腥、狂怒和冰冷的艺术追求,都在这一瞥之下,被彻底冻结、凝固。
雨滴悬停在半空,飞溅的污水如同凝固的琥珀,飞段脸上的不甘、迪达拉眼中的怒火、角都的警惕、蝎傀儡手臂的冰冷抓握……一切都定格成了一幅诡异荒诞的画卷。
唯有那双旋转着紫色波纹的眼睛,是这凝固世界中唯一活动的、吞噬一切的存在。
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凝固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直接凿进灵魂的最深处:
“你。”
他微微停顿,轮回眼中紫色的波纹旋转得更深,如同宇宙尽头的漩涡。
“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冰冷。
审判。
不容置疑。
仿佛他口中吐出的不是话语,而是宇宙运行的根本法则。我的存在本身,被这双眼睛、这句话,彻底否定,钉在了“错误”的十字架上。
呐呐呐……
被彻底否定了呢……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躺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胸口还插着角都的刀,里面塞着迪达拉冰冷的黏土,小腿被蝎冰冷的傀儡指节扣住,皮肤上残留着飞段狂热的触摸……雨水混合着血水,流进我空洞的眼窝,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和更深的污秽感。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
拉扯着干裂的唇瓣,撕裂了凝固的血痂。一丝新鲜的、带着铁锈甜腥味的血,顺着裂开的嘴角缓缓淌下。
我伸出舌头。
冰冷、湿滑的舌尖,缓慢地,舔舐过那丝温热的、属于我自己的血。
然后,我笑了。
对着那双宣告我不该存在的、如同神明般漠然的轮回眼,对着这狭窄巷子里所有被凝固的、对我这具破碎之躯怀有不同疯狂欲念的晓之成员。
我的声音,嘶哑依旧,却带着一种破开凝固的、粘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和愉悦,在死寂的雨巷中响起:
“可是啊……”
我的笑容咧得更开,空洞的眼窝仿佛也弯成了诡异的弧度。
“你们所有人……”
舌头再次舔过沾血的唇瓣,留下湿亮而诡异的痕迹。
“……都想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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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