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装误

江南三月,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庄府却被一片刺目的红绸裹得密不透风。

庄若锦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泛红的眼眶。描金的凤冠压得她脖颈发酸,耳边是喜娘高声唱喏的“添妆”声,可她指尖触到嫁衣上绣着的并蒂莲时,却只觉得一片冰凉。

“小姐,姑爷的仪仗已经到街口了。”贴身丫鬟晚晴捧着红盖头,声音里带着怯怯的欢喜,“您看这十里红妆,京城里谁不羡慕您啊。”

若锦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羡慕吗?或许吧。她是太傅庄敬之的嫡长女,自幼饱读诗书,容貌倾城;他是忠勇侯蒋璟如,少年成名,战功赫赫。他们是京中人人称羡的青梅竹马,从绕床弄青梅的稚童,到杏花微雨里交换信物的少年少女,所有人都说,他们的婚事是天作之合。

可只有她知道,近半年来,蒋璟如的信越来越少,语气也越来越冷淡。直到半月前,蒋家突然送来聘礼,婚期定得仓促,仓促到让她心里发慌。

“小姐,该上轿了。”晚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若锦深吸一口气,任由喜娘将红盖头覆上头顶。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十五岁那年的上元节,蒋璟如在灯火阑珊处朝她伸手,掌心躺着一支雕刻精巧的玉簪,他说:“若锦,等我立下军功,便求陛下赐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那时的月光多暖啊,暖得让她以为,这份情谊能抵过岁月漫长。

花轿在锣鼓声中摇摇晃晃地前行,若锦的心跳得厉害。她攥紧袖中那枚蒋璟如送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定——或许是她想多了,他只是军务繁忙,只是不善言辞。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下,喜娘搀扶着她跨火盆、踩红毯,耳边是宾客的喧闹与祝福。她被引着拜天地、拜高堂,最后被送入洞房。

红烛摇曳,映得满室通红。若锦坐在床沿,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呼吸都放轻了。她能听到外面宾客的笑闹声,听到蒋璟如被人起哄着要“入洞房”,可那脚步声却迟迟不到。

不知等了多久,喧闹声渐歇,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若锦的心猛地提起,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

脚步声沉稳地靠近,停在她面前。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寒意,却唯独没有半分新郎的温情。

红盖头被轻轻挑起,落在一旁。若锦抬眸,撞进一双深邃却冰冷的眼眸里。

蒋璟如就站在她面前,一身大红喜服穿在他身上,却衬得他脸色愈发冷峻。他比半年前清瘦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戾气,那双曾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化不开的冰霜与……恨意。

若锦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笑容僵在脸上:“璟如……”

“庄若锦。”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像淬了冰的利刃,一字一句刺进她的心里,“你可知,你今日这身红妆,是用多少人的鲜血染成的?”

若锦愣住了,眼底的光芒一点点褪去:“你……你在说什么?”

蒋璟如上前一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冷得让她浑身发抖:“你父亲庄敬之构陷忠良,污蔑我姑父通敌叛国,害得蒋家姑父满门抄斩!如今你穿着嫁衣嫁入侯府,是想亲眼看着我蒋家如何覆灭,还是想替你父亲来斩草除根?”

“不……不可能!”若锦猛地摇头,泪水瞬间涌出眼眶,“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璟如,你一定是弄错了,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她的父亲庄敬之是当朝太傅,一生清正廉洁,教书育人,怎么可能构陷忠良?更何况,那是他的姑父,是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辈啊!

“误会?”蒋璟如冷笑一声,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证据确凿,你父亲已被收押天牢,庄府上下等候发落!你以为我为何要娶你?不过是想让你这个罪臣之女,在侯府里日夜忏悔,替你父亲偿还血债!”

若锦如遭雷击,浑身冰冷。父亲入狱?庄府被查?她竟一无所知!难怪婚期如此仓促,难怪他眼神如此冰冷……原来这场十里红妆,根本不是良缘,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一场针对她和庄府的报复!

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那个曾在桃花树下为她摘花、在书房里为她研墨的少年,此刻却用最残忍的话语将她的满心欢喜碾得粉碎。

“所以……你从未想过要娶我,对吗?”若锦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的希冀。

蒋璟如松开她的手腕,后退一步,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用锦帕擦了擦手指。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厌恶:“娶你?庄若锦,你和你父亲一样,都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微光,也彻底隔绝了若锦最后一丝希望。

红烛依旧摇曳,映着满室的喜庆,却衬得她形单影只,狼狈不堪。手腕上的淤青刺目,心口的疼痛更是让她几乎窒息。

她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唇角。

青梅绕床的情谊,原来真的抵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冤案。

十里红妆的盛景,终究成了一场让她万劫不复的骗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的红盖头上,泛着冰冷的光。若锦知道,从今夜起,她的人生,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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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烬处
连载中再赴春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