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头，阳光最炽热的时候，大街上寂静无声，偶尔有人路过也是紧贴着墙根处那可怜的一片阴影下，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警署厅刚装了新电扇，这会子正吱哟吱哟地卖力工作着。顾彬斜躺在椅子中，脸上盖了顶帽子，身上的衬衣皱皱巴巴，扣子有三颗未系，大大喇喇的向两边敞着。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顾彬烦躁地挥了挥手，刘百小跑着过来接起了电话。
“是，是。”他恭敬地应了几声后放下话筒，对顾彬说：“头儿，局长让你现在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啧。”顾彬咂了下嘴，不情愿地把帽子从脸上拿开。愣怔了几秒后他才起身，将衬衣下摆掖进裤子里。刘百颇有眼力见的早已把外套拿在手上，顾彬一把抓过来，口中吩咐道：“去倒杯茶,我回来喝。”
“好嘞。”刘百说。
局长办公室在三楼，顾彬走到半路又拐去厕所行了个方便，磨磨蹭蹭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功夫，走到三楼楼梯口他才佯作慌张地迈着大步赶过去。办公室的门大开着，顾彬在门边立住，抬手轻扣了三下门板：“局长。”
“进来吧。”李怀民说。
顾彬见李怀民坐在沙发上，神色显而易见的不好看。他微躬着背，赔着笑脸解释道：“去厕所解了个手，回来听说您找我，立马赶过来了。”
“哼。”李怀民用鼻子哼了声，脸色微沉：“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顾彬低头在身上扫视一番，见外衣还在手中拿着，连忙往身上一套，又将衬衣扣子规规矩矩地系好，接着两只手来到衣角处用力往下扽了扽。
“天太热了。”顾彬说：“上午不出外勤就没穿。”
李怀民说：“不是给你们办公室都装电扇了。”说话时他拿着水杯起身走到办公桌后复又坐下，顾彬忙不迭地随他走了两步。李怀民没有心情跟他讨论天气问题，开门见山道：“不说这个。范亦云这个人你认识吧。”
顾彬说：“知道，范氏医馆的医生，医术好，口碑不错，之前家父生病时常去他家医馆医治。他怎么了。”
“他死了。”
“死了？”顾彬大吃一惊：“前几天巡街时还在路上见过他。”
李怀民说：“是呀，今天早上在城郊树林里发现的尸体，死因已经查明，是自缢。”
“自缢？是谁发现的，谁去查的。”
“杨鹤鸣上午已经带人到事发地探查过了，不是什么大案，你现在去跟他交接一下，走正常流程就可以了。”
顾彬愣了，一时没转过弯来：“我跟他交接……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怀民的右手搭在办公桌上，食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一下，两下……片刻后，他再次开口，语气相比之前柔和了不少：“杨队长手上还有另外一个案子要忙，分身乏术。范亦云死因相对明确，你只需要后续通知他的家属说明一下情况，没什么大问题就可以结案了。”
“可是……”顾彬不想替别人干擦屁股的事，张口就要婉拒，可是二字起了个头，李怀民低着头似是不经意说道：“对了，局里正在考虑把侦查科合并到一起，从各个队长中选出一人升为直属负责人。我先给你通个信，后续该怎么表现，就看你的了。”
顾彬倒不会真的以为李怀民在暗示自己什么，这时候提出这个事，不外乎用恩威并施的法子让他接下这桩案子而已。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拒绝那就是不给李怀民面子。顾彬垂下眼眸，只好应了下来：“我知道了。”说完他躬身示意，离开了办公室。
刘百刚把茶杯放好就见顾彬臭着一张脸回来了。
“头儿，李局找你干什……”
话未说完就见顾彬将刚喝进口中的热茶喷了出来：“你想烫死我啊。”
刘百一缩脖子，委屈地辩解道：“你说喝茶，那也没人用凉水泡茶啊。”
“你……”顾彬的上颚被烫的火辣辣得疼，他心中不解气，抬脚作势踢向刘百的屁股，刘百忙一闪身，躲到一旁去了。
顾彬想到李怀民丢给他的这一摊子事，心中尽是郁闷。他本就与杨鹤鸣这人毫不对付，现在居然还要拾人牙慧。他把帽子丢到一边，两条腿往桌上一伸，舒舒服服的往后一躺，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堪堪承载住他的重量。
“头儿。”刘百怕他还在生气，只敢在远处喊道：“李局刚找你去说什么了？”
“有个案子必须让我们接一下手。”
刘百一听，“蹭蹭蹭”三两下跳着跑过来了，语气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兴奋：“我们有案子了！什么案子？在哪儿？咱们什么时候去？”
对比起刘百的激动，顾彬内心里更多的则是五味杂陈。
警署厅的侦查科下共有三个独立的支队，顾彬既为三队队长。虽同属于一个部门，可这三个支队内部却互相暗暗较劲，你不服我，我自然也瞧不起你。
头先提到的杨鹤鸣是侦查科一队队长，近几年来他倒成了李怀民身旁的红人，重案要案自然大部份落入了他的手里。若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这杨鹤鸣风光了后，在警署厅开始逐渐横着走路，不仅私自调动其他支队的警员，更是嚣张的事事要以他们一队为先为重。
顾彬看不惯，曾多次向上反馈自己人手不足的情况，均被李怀民轻飘飘的一句“人员和经费均有限”堵了回来。
顾彬气不过，却又自知自己无力改变这种情况。警署厅里的人要么识时务者，巴着杨鹤鸣的大腿子不放；要么像他一样，每日来这儿露个脸，混口饭吃就行了。
他打心底里是真不想接这个案子，接了，就好似自己平白无故低杨鹤鸣一头的样子。
顾彬转个念头，又想到这次案子的死者范亦云，若随便换个人告诉他范亦云自杀身故的消息，顾彬都会觉得对方是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叹了口气，偏头一看刘百还在一旁站着，顾彬想了想，说：“你去找个人来，一会儿出城一趟。”
“出城？”刘百说：“咱不是要去查案子，这会子出城干嘛？”
顾彬不耐烦道：“我还得事事向你汇报是吧。”
“不是不是。”刘百自知说错话，吐了吐舌头，更正道：“那我现在去叫人来。”说完他一溜烟地跑走了。
没多久刘百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人。顾彬抬眼一扫，见他们两个齐愣愣地站成一排，直勾勾地盯着他。
顾彬被看得烦了，低声吼道：“都看我干什么。”
“头儿，人给你找来了。”
刘百带回来的男青年往旁一站，比他高出约半个头来，带着金丝框眼镜，脸上还留有几分稚气。此时他的嘴角紧绷着，两只胳膊紧紧夹在身体两侧，手掌紧握成拳，不难看出他有些紧张。
顾彬从他脸上扫过，未作停留，而后对着刘百说：“车呢？没车怎么出城，几十公里地蹦儿过去吗？”
“对啊。”刘百一拍脑门，倒是没想到这层。他颠颠儿地转过身，准备去司机班借车。
“回来。”顾彬又想到了什么，喊住了他:“你问一下司机里有人上午出过城没，有的话让他一会儿带着我们再跑一趟。”
车子开到郊外的树林边停下，顾彬一行三人从车上下来，被刘百拽来充数的男警员惨白着脸滚下了车，跑到一旁吐去了。
“出息。”顾彬嫌弃地扭过头，打量起四周的地形。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城门约有二十几公里，地处偏僻，前面是一片坟地，穿过坟地后面就是整片的树林，也是范亦云被人发现身亡的地方。
顾彬给司机递了根烟，司机忙摆手：“顾队长，不敢不敢。”
“拿着！”顾彬不容置疑的把烟硬塞到他的手中，自己也拿了一根叼在嘴上，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抽出盒子，挑出最上面的一根来，放到侧边用力擦了一下，燃起了火苗。
他把火柴举到司机嘴边，司机只好将烟头对了上去，猛抽了几口。
等烟头开始冒烟后，顾彬这才将火柴向下一甩，方才燃着的火苗瞬间熄灭，升起了一缕黑烟。顾彬顺势将嘴里的香烟放到耳后夹着，他回头看了看还在作势干呕的某人，说道：“怎么身体这么弱。”
司机也朝那边看了一眼，笑着说：“害，这路不像咱城里的路一样平整，凹凸不平，一个土堆连着一个土堆的，会吐很正常。”
“到底是年轻。”顾彬笑着摇了摇头，又看着前方依旧崎岖的小路，说：“这路越往前越窄啊，前面是死口吗？”
司机说：“那倒不是，往前直走再顺着拐几个弯，就到通往临城的官道上了，可是这样要多花掉一半的时间，这边又是坟地，一般人比较忌讳，鲜少有人从这儿路过。”
顾彬道：“也是，若是有人半夜不小心拐到这儿来还不得吓个半死。”
“害。”司机说：“可不是呢，别说晚上，现在我看着这一个个坟土包我心里都慎得慌。顾队长你也是因为范医生的案子来的吧，你说这范医生自个儿也不害怕，大晚上跑到这个地方上吊来了。”
“晚上？”
“对。”司机道：“我也是听杨队长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