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多数人都有所耳闻的故事。
研究者们对人们的相貌进行分析，得出过一个很有宿命味道的结论：在目前人口基数下，地球上平均每副面孔，大约有七个身体共有着。而大多时候，这些拥有相同面容的人，一生都是彼此的陌生人，命途天各一方。
一点都不严谨的寓言或童话，验证起来道阻且长，证伪同样困难。
仿佛为了迎合它的合理性，巧合不断出现。即使并非完全一致，人们也会常常见到和自己熟识面孔相似的人，会心一笑。
那对她来说有些熟稔的面容，出现在此地，注定为一个过于巧合的巧合。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此才会有些失常。失常地去过多关注他们，失常地答应帮他们走完这一趟。
认清真相后，依旧会被假象欺骗那么一瞬。
所以，真的认清真相了吗？
清看着那些人的背影，他们一度热热闹闹，而后又凄凄凉凉。
原因也简单，木门后面空无一物。
闻山白还能从几片零碎中看出鹿血宣的痕迹，那些曾经用来封装酒坛的宣纸檀皮，零落成泥，被一视同仁地装进防水袋，躺进任星背包中的角落。
它们会去哪里？研究院？……很大概率进不了博物馆的展柜，哪怕只展一次。总是这样，再匠心雕琢的事物，过了那时那地，都逃不开被忘记的命运。这点东西，与能被记下的历史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要不要回去问问王老爷子啊？”任星第一次下地，最是失望透顶。
“……不用回去。”清收回心绪，无奈说着，几人眼里的光好像又被点亮，期待她指出还没被注意到的发现。
然后，她接下来的话把这光彻底浇灭：“他跟来了。”
“什么？”
回头望去，烟波之上，两三条船，七八个人影，拦住归路。
船头为首两位老人，一个王广路，另外一个竟然是……
“吴缺教授？”
闻山白在考古纪实节目上见过这张脸，不曾想在现实对上了面。那个衣冠楚楚、一身书卷气的老人，现在风华不减，腰背挺拔，满头白发中还藏着几缕青丝。
半点不像耄耋之人。
是啊，为什么那些门后面空空如也呢？
闻山白将最后一个防水袋递给任星，想明白这些，意味深长道：“看来此地果真有其他出口，另外……王老先生不是被困在地下，而是自愿选择不再露面吧？”
王广路一改前貌，在那个“吴缺教授”面前，气焰矮了几分，拉着脸，极尽阴郁表情。
而吴缺的表现和他完全是补集，笑得和蔼可亲，像家常般谑笑道：“呵，王侄，还有后生叫你老先生哪？”
两个老人或许不足以使人这般警惕，但他们身后，有几个年轻健硕的影子，不动如山。
打手吗？……
还好，在装腔作势这件事上，任蓝虽然年轻，却也做得不差。
见来者不善，她只客客气气抱了个拳，堆着更加人畜无害的笑容：“见过吴先生，王老爷子对在下几位有指点之恩，叫一声‘先生’也不为错。”
闻山白心底起了一层微妙的鸡皮疙瘩，爱搬弄城府的人，通常只会把它当做损人利己的武器，吴缺显然如此。而任蓝这番应对，无可挑剔却也诡异。
按理说，这些两道纠纷，与他们没多少关系。唯独任蓝身份特殊，一直处在漩涡中心，不得不应对。
“这话倒是不错。小任老板？老朽可与令堂有过数面之缘。”吴缺点点头，拉起客套，将来意掩藏得很好，“依稀记得故人风华正茂，没成想都退居二线了？”
任蓝心底一沉。
任传铎把这部分家业交到她手上时，对故人往事都鲜有提及，凭她自己更是所知甚少。譬如眼前这位考古界大名鼎鼎的吴缺，就直接认出了她？实属意料之外……而任蓝只在电视上见过对方。考古专家？
“家母微恙，可比不得吴先生颐养有方。”任蓝按部就班对答着，心底根本没谱。
正经的考古专家会在项目签约前深入现场吗？
闻山白没有置身事外，听着方才吴缺对王广路的称呼，猜测起两人的关系，低声问道：“蓝姐，水龙门那边有和吴缺相关的内容吗？”
任蓝微微摇头。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来者都只是一个官方的考古专家而已。
最糟不过坐以待毙，所以任蓝想赌一把，问道：“吴先生……也是受人所托，来此探路的么？”
“也？”吴缺重复了这个字，使任蓝更加没底。
“也对，任老板当年也走这趟营生，”吴缺笑道，“小任老板是不是想押一注？赌老朽到底是官呐？还是贼啊？”
被猜出动机，任蓝不由捏了把汗。面对这样的老江湖，明知毫无胜算，怎么就直接接招了呢？
只是她没想到，有人能替她接下这道送命题。
“贼。”
这个简短干脆的声音，使人为之一颤。
有几位近乎慌张地搜寻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搜寻着，找到时仍旧难以置信。
那个站在后面并不起眼的身影，面无表情，挺身出来，连辩驳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只会是她了——清。
王广路不顾吴缺态度，怒道：“好大口气。”
吴缺脸上的笑意没有减少，只是有些僵硬。在看到清后，瞳孔一度地震，但在昏暗的溶洞里，这些变化，没人察觉到。
“哎，大佬，不是我说，这可不能直接揍啊……”温起小声提醒着，“老东西在考古界混过四五十年，背景可大了，咱老板惹不起的……”还想说点什么，却不知怎么继续。好像他对吴缺的认知，和任蓝闻山白也差不多。
事情彻底脱离了任蓝的控制。
王广路与外界的联系，不只是那几个替他倒卖明器的贩子？支开他们之后，王广路竟然立刻通知到了吴缺？这位原本在哪里？
闻山白默默拽了下清的衣角：“慎重……”
“嗯。”清点点头，可没人知道她这“嗯”又是何意。
眼看着对方的船缓缓逼近，20米，10米，4米……她手上空无一物，却显露动机。只见清右脚后退一步，紧接一个弹身起跳，落在对方船头，毫无预兆地将自己置于敌方境地。
对面的船也就那么停了下来。
“清！”闻山白几欲向前，又因眼前所见，不得不退了下来。
被喊的那人只是举着双手，以示对于两柄枪的尊重。一柄顶着她的额头，一柄抵着后腰，而她没有多少惊异。
任蓝握着拳，没想到对方还可以嚣张到无视这个国家的通行法则，直接动用热武器。暗河这么要紧吗？
任星即将举起手机拍照的手被温起按下来，闻山白也注意到，另外仍有几个枪口，对准的不单是清，还有他们。
“你要什么？”清看向吴缺，坦然得过分。
吴缺占去上风，心态也扭转回来，笑道：“奇怪了，提问的应该是老朽才对。你们受谁所托？找什么线索？”
清没回答他的问题，迟疑一会儿，又不紧不慢地低声问道：“你……肖石德？”
“……你是什么人！”吴缺闻言，蓦地瞳孔放大，倒吸一口冷气，再也没能绷住那故作高深的皮相。所有知道这名号且还活着的，应该都在自己熟人范围内才对！
任蓝几人没听到清说了些什么，只见到吴缺如此，惊诧不已。等他们看分明事态时，仍错愕万分。
在吴缺失态的那一瞬间，清举起的双臂一个交错，左手已夺下额前的枪，反身抵住身后人的眉头，而此时，她的右手抓着那人手腕，拉至自己身后，一个发力，卸下武器。
等周围的其他枪口反应过来指向她时，刚夺下的那柄又抵住了吴缺的太阳穴。
“闻老师，你说得对，不能和武夫计较……”温起愣愣道。
任蓝面露惊恐，意识到事情不妙，连忙大喝一声：“走！——”
几人幡然醒悟，应声跳到岸边，跟着任蓝拔腿便跑。
那些枪口立时转向而来，子弹擦出的火花咬着他们追去，一路不知毁去多少古灯。
但他们哪有精力在乎这些，脚步声和枪声在身后宛如凶猛鬣狗急追不舍，哪怕只有本能，都会拼命逃跑，一时间，腿部的酸麻不知来自剧烈运动还是颤抖。
“星星！”断后的温起突然大叫一声，将任星猛推出去一把。
“道、道长……”任星回望一眼，只看见温起膝盖一弯，栽倒下去，不知哪里中弹。
闻山白见状，急得拉起任星就跑：“别回头！你帮不了他！”
“砰！——”才几秒，远处也响起枪声，清手中那柄对着吴缺小腿就是一击。
王广路立时炸毛，袖中藏着的黑蛇也探出头来：“你！”
清将枪口再次压回吴缺太阳穴，只是平静道：“别再乱动。”
“抓活的！——”王广路咬牙切齿，只得收回手，对着一路追逐的打手们喊道。
那三人终于得以逃远，跑得再无踪影，而打手们依旧紧追不舍。
更无可奈何的是，温起现已落入敌手。
吴缺跪倒在地，脸上因疼痛泛出惨白色，但还是笑起来，诡谲恐怖。
等温起被押到他们眼前，他才幽幽道：“小丫头，这下我们有得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