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追捕人”三个字，莫寻一个腿软瘫坐在地。
她已经跑了整整三天，眼下又刚经历了段霖要杀自己的惊恐，这会说什么也提不起精神。
“起来。”段霖皱眉道。
莫寻心如死灰：“跑不动了，我真的不行了，要不就让他们把我抓走算了……”
话音未落，她发现自己居然站起来了，扭头一看，段霖冰着一张脸，正单手抓着她的后领子。
“你是要自己走，还是我帮你走。”
他瞥了一眼地面，意思是如果你不想走，就得在地上被我拖着走。
莫寻瞬间站直身子，一把打掉他的手，气鼓鼓道：“我自己能走！”
说完她环顾四周，猛地发现生死兽和喜忧鸟早已不见踪影。
——跑得这么快吗！
她慌忙拔腿飞奔，跟上眼看就要消失在黑夜中的段霖。
高原的黑夜繁星低垂，上弦月照得林子隐隐绰绰，莫寻穿过阵阵寒风，在狂奔中生出不少热汗，脑子反而冷静下来。
刚刚那句“要不就让他们把我抓走算了”自然是个丧气话，其实这会她心底略微有些感激段霖方才的不离不弃，尽管他救自己只是为了修灵。
没有灵力傍身，莫寻不得不使出一百二十分力气，才堪堪落后段霖两个身形，隐约能瞥见生死兽的红袍在前方甩来甩去。
拼死跑了一段，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十几个呼吸后，竟连段霖的身影都瞧不见了。
胸中一阵窒息，她停下来艰难地喘了口气，再抬头时，已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前行。
冷月无声，四周更是安静异常。
浑身的热汗被寒风一吹，她的身子顿时有些发抖。
她正想蹲下来找找段霖或许会留下的脚步痕迹，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树影下，有个身形忽隐忽现。
追捕人？
她心里猛地一揪，右手伸向后背，缓缓拔出沧浪刀。
树下的身影越来越多，一个晃眼，他们已从暗处现了身，竟有二十多人。
站在最前方的那位一身的狼烟褐，腰间挎着一柄长剑，面如黑铁，左侧剑眉当中截断。
莫寻认得他，此人是青晟军中的追捕人，那个紧追自己不放的金捕，关山越。没想到这都出了青晟南域了，他还带人一路追来。
莫寻的呼吸变得急促，后背越发僵硬，握着刀柄的手生出黏腻的细汗。
关山越盯着她，目光中惟有愤恨：“盗匪莫寻，你潜入皇宫杀害先帝，罪不可赦！今日，本捕便奉朝廷之令，拿你归案！”
他冷眼一扫，立在身后的追捕人们顿时将莫寻围住。
莫寻的余光不住地四下乱瞟，却没有发现段霖或生死兽哪怕一丝身影。
她焦急地抹了把额间汗。
——段霖你跑得也太快了吧！都跟你说了我现在没有灵力也催不动修灵，怎么就不知道回头看看我还在不在啊！
眼看追捕人正朝自己逼近，她慌忙喊了句“青晟帝不是我杀的”，握着沧浪刀的手跟着嗓音一样抖如筛子。
关山越自然不会信她，跨在腰间的长剑眨眼间出了鞘，一个闪身便朝她刺来！
“当——”
她赶紧提刀去挡，却被凛冽的剑势逼得直不起身，眼看就要仰头跌倒。
一阵疾风忽然掠至身后，她感觉后背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了一下，那股勃然剑势顷刻化为乌有，自己也随之站直了身子。
“段霖？”她扭头望向来人，激动地大喊：“你总算来了！”
她正想说我挡不住啊你快上，却毫不设防地被他往前一推。
——原来还是要我上……
莫寻见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把沧浪刀换到左手上，发酸的右手甩了一甩，那姿势仿佛从未练习过什么刀法。
两人的情形尽数落入关山越眼中。
他手腕一转，换了个剑式，冷言道：“果然是你二人合谋害了先帝。”
段霖脸色不变：“关金捕，青晟帝遇害一案，与我二人无关。”
“可有证据？”
“无有。”
站在两人身后的追捕人们登时痛骂起来：“你耍我们玩呢！”
“大哥，别跟他们两个废话，我们一起上，速速拿下！”
莫寻听得直冒冷汗。
一个关山越已经很难对付，他们二十几个人居然还要一起上，还讲不讲武德！
趁着追捕人们还在群情激愤地诉说半夜加班的痛苦，她凝神聚气，极力催动体内的修灵。
突然，那修灵动了一动，一丝充沛的灵力涌入精魂。
她顿时激动起来，顾不得再试，连忙喊道：“关山越！二十几个人打我们两个，说出去你好意思吗！”
关山越抬手止住手下们的七嘴八舌：“你要如何？”
“单挑！”
话音未落，莫寻一个点地，借着灵力腾跃半空，双手握刀，直冲关山越劈去！
“砰——”
刀剑相击发出巨响，一道金光四散开来，围在一旁的追捕人们不由地浑身一震。
莫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劈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眼看关山越的长剑又要舞到身前，她当即催动修灵，准备再给他猛烈一击。
她高举沧浪刀！
然后——
刀，被一下打飞，她的身子受不住关山越的凛冽剑气，大头朝下地在地上扑得很结实。
——这修灵，怎么又不灵了呢！
她满心哀怨地从泥里抬起头，望见对方的森森剑头就要刺向自己左肩。
就在这时，一把血扇倏地破空而来！
只一下，那扇子便挑开长剑，逼得关山越一个后退。
莫寻看得激动无比，正要高喊一句“血扇一出，谁与争锋”来给段霖助助威，没想到下一息，她却望见关山越轻而易举地将那扇子一剑劈散。
如虹的剑气当即打在段霖胸前，他也跟自己一样，立扑了。
莫寻绝望地撇过头。
但将两人打趴下的关山越，此刻却有些发懵。
这才过了几招啊，自己的长剑刚耍得顺手，他们竟然，败了？
传闻不是说，这两人一个是陆域中闻风丧胆的血手书生，一个是修为高强的夺命盗匪么？
怎的如此不经打？
他愣了会神，目光在地上的两人之间移来移去，正要收起长剑，却见莫寻一手撑地，一手扶着刀柄，抖着两条腿艰难地站了起来。
“你二人已是无用，若能束手就擒，本捕自会让你们少吃点苦头……”
话没说话，他突然顿住了。
眼前这位女盗匪居然没有半点要提刀和自己拼杀的意思，而是歪来倒去地挪到段霖身边，俯身在他后背使劲一拍。
“起来起来，关金捕等着跟你大战三百回合，你躺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趴在那里的段霖连头也不抬一下：“没修灵，打不过。”
莫寻立即蹲下来循循善诱：“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过？你才高八斗，难道没有听过一句传颂千古、激荡人心的名言？”
段霖顿了一下，闷声道：“什么名言？”
“吾日三省吾身：
与人打斗时尽力否？
拼命否？
让对手等急眼了否？”
此言一出，别说是段霖了，就是围了他们一圈的追捕人也开始暗自心惊。
这是什么名言啊？
怎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难道是我等专事锻造修灵，读书太少的缘故？
只有关山越在一片默默反思中保持了些许清醒。
他知道，两人的这番对话，看似是无关紧要的闲谈，但绝非寻常之语。
若不是为了拖延时间，那就一定是为了某种他眼下还琢磨不出的目的。
他们方才的立扑，一定是装出来的。此二人向来狡猾，自己带了整整一队的人手，追出边境才堪堪截住，如今绝不可大意轻敌。
他在心里暗自忖度，更为用力地握紧剑柄，全身紧绷，预备着随时出手。
追捕人见自家老大沉默不言，只是死死盯着地上两人，也不由地紧张起来，倒衬得莫寻和段霖那一来一去的闲扯很是随意。
一时间，林中气氛压抑肃穆，如弦上满弓之箭，下一息便要脱手而出。
“大哥，他们无视你！”
眉眼圆钝憨厚的陆七八忽然指着两人，猛地喊出这么一句，惊得关山越握剑的手一抖，差点就要挥剑出招。
站在陆七八身边的匡野瞥见自家老大愈加紧皱的眉头，赶紧甩了没脑子的同僚一下：
“少说两句，会死！会死！”
莫寻和段霖仿佛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周遭发生的一切，犹自互劝对方起身与关山越打斗，看得追捕人更为心惊胆战，当下认定两人绝对留着能置自己于死地的后手。
“……我都说了我中毒后催不动修灵了，现在就你还有点灵力，也能聚出个法器来，你不上谁上？”
“我有的不过一把扇子，无法与你的沧浪刀相比，自然应当你来。”
段霖说完这句，终于从泥地里抬了头，但他那张脸却干净得如同刚洗过一般。
关山越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摔成这样居然连鬓发都不曾乱上一丝，他二人果然有些没露出来的真本事！
他缓缓摆出一个出剑的姿势，双眼死盯莫寻，看她把沧浪刀“噗”地扔在一旁，拉住段霖的双臂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一个闪身跃到他背后，伸出万恶的小手向前就是一推。
“砰！”
才刚起身的段霖，又直挺挺扑倒了。
关山越看得心惊肉跳，完全摸不准他们两个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上前查看段霖情况的时候，一道红光忽然从眼前“刷”地掠过！
《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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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有无忧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