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怎么不走了?”
风萧瑟拾级而上,抬头顺着沈疑之视线一瞧,被谢问寒气森森的眼神吓一大跳。方才还闹着要找谢问拼命的人,此刻直往沈疑之背后躲。
林三生瞧见这场面,暗自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捏把汗,忙上前充当和事佬,陪笑道:“这是仙宫!大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仙宫禁止私斗,虽然无法禁绝同门之间的倾轧,但闹到明面上,谁都不好过。昨日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谢问也明白,否则不会只设下一个小小的剑阵。他抬眼扫过三人,目光在沈疑之那张冷到极致的脸上流连一会儿,啪地合上书,面无表情道:“和你们这样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书阁气氛一凝。
风萧瑟抓着沈疑之的胳膊,一面怒视谢问,一面劝沈疑之:“兄弟,这是仙宫,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沈疑之一哂,原本近乎失控的情绪此刻竟冷静下来。他抬手抵开风萧瑟,缓步上前,直到谢问跟前才停下。
谢问垂眼看他。
沈疑之嘴角噙一抹笑,靠近他,轻声问:“谢问,昨晚那药,烈吗?”
谢问一怔,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疑之,后退一步,背脊撞上冷硬的书架,眼神有一瞬的闪躲。
沈疑之琥珀色的眼底闪过的嘲弄,见谢问想走,毫不犹豫伸出手,按住谢问的肩膀截断他退路,用最轻蔑的语调揶揄道:“不过那药对你这穷酸的小狗来说,是难得的好东西吧。”
“师长们说君子慎独,可你谢问是君子吗?昨夜欢场里软玉温香,”柔软的唇贴近谢问耳畔,沈疑之含笑:“你心里念的是与你欢好的心上人,还是你未来的道?”
沈疑之的声音清透而带点沙哑,极其蛊惑人心。谢问心跳有一瞬的失衡,拿书的手骤然收紧。
昨夜任务期间的窘迫与愤怒,竟然淡去。他此刻,只嗅到很清新的淡香。
沈疑之不像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们好熏香。身上总是清清爽爽的,像是晨间衣袂拂露,染就山间草木的气息。
谢问的内心一时很矛盾,一面觉得沈疑之的气味沁人心脾,一面又觉得他的的确确是个手段下作的小人。这样的矛盾情绪,让他抓狂,再看沈疑之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就面目可憎了。
“让开!”谢问卷起书,抵开沈疑之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硬邦邦道:“沈公子若想与人辩经,大可以去学堂书社,不必来这儿来恶心我。”君子二字,他不配,沈疑之更是不配提。
“到底是谁恶心谁?”沈疑之冷笑,手搭上谢问手里拿的书卷,趁人不注意一把抽出。
谢问手中一空,哑然看向刚刚还长满尖刺的沈疑之。
沈疑之完全没有先来后到的自觉,举着书冲他晃晃,无赖道:“这书我也要看,你等我看完再来借吧。走了。”
最后两字,显然是招呼风萧瑟与林三生。
此二人见沈疑之与谢问竟没闹起来,松了口气。
风萧瑟盯着谢问,壮着胆子骂了句脏后脚底抹油,跟上沈疑之走了。
林三生擦擦额头冷汗,礼貌冲谢问一抱拳,也转身下楼。
离开图南书阁,沈疑之找了处静谧的山崖坐着翻书。
风萧瑟没有看书的耐性,挨着沈疑之坐了会儿,瞧着书上横七竖八的墨迹直犯困。只见他打个哈欠,就要往沈疑之身上靠。
沈疑之眼疾手快,卷起书抵住了风萧瑟的肩膀,嫌弃道:“一身脂粉味,臭死了,滚回去洗澡。”
“嗯?有吗?”风萧瑟举起袖子闻闻嗅嗅,又跑去问林三生:“你闻闻,有吗?”
林三生:“有,不仅有,还把疑之都染上了。”
沈疑之闻言蹙眉,起身准备去清理。
风萧瑟为避免讨嫌,忙财大气粗地丢出三张高阶净身符,“好了好了,没有味道了!”
沈疑之这才又坐下来。
风萧瑟不解:“这有什么可看的?今天的课查得不严,咱们去隔壁山头找我姐玩?”
“你去吧。”沈疑之:“我等会儿下山做任务。”
“做任务?”风萧瑟扫了眼不远处的林三生,凑近沈疑之,压低声音问:“又没灵石了?”
沈疑之点下头,面对唯一知晓自己窘境的好友,并没有隐瞒。
风萧瑟才被沈疑之救下,正感恩,慷慨道:“要多少?我这儿有呀,你直接问我要就是了,何必去做仙宫的任务,淘神费心,还浪费时间。”
沈疑之不习惯依靠他人,婉拒:“用得着的时候会找你。只是我快结丹了,往后需要更多的灵石辅以修炼,你这点远远不够。”
“快结丹了?我勒个去。”风萧瑟瞪大眼,叹服:“兄弟你这也太猛了。”
风萧瑟:“接了个啥任务?要不我帮你,一起去?”
“不用了。”沈疑之:“只是去捉只食婴鸟。没什么危险。”
“食婴鸟?”风萧瑟撑着下巴想了想,随后埋头进自己纳戒,翻找许久后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那你带这个去。”
沈疑之接过:“这什么?”
“我从家里带的寻妖罗盘。”风萧瑟自夸:“地级法器,任何地级以下的妖物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送你了。”
“这倒是可以。”沈疑之将罗盘收入纳戒,末了看看时间,没再耽搁,把书丢给风萧瑟去还,自己御剑下山。
“诶?疑之不去上课吗?”林三生见沈疑之离去,颇为不解。
风萧瑟嘴上没把门,直言道:“下山做任务去了。”
林三生一顿,讶然:“疑之还需要下山做任务吗?他缺灵石?”
风萧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没好气地找补:“去历练不行?”
“哦哦。历练啊。”林三生扭头,望着沈疑之下山的方向,纳闷地眯了眯眼。
*
千里外的寒水镇。
鳞次栉比的房屋沐浴在橙红的夕阳之下。城镇中,街头巷陌没有一个妇女和孩童。路过的壮年男子也都行色冲冲,似在防备着什么。
沈疑之御剑而下,刚降落在镇中央的广场,就听有人欢呼:“镇长,是天上的仙家来了!”
话音落下不久,年迈的镇长就由两个年轻人搀扶着,快步向他行来,“老朽拜见仙长。”
沈疑之颔首,凝聚清风托住老头儿,免了他这一拜。
“妖呢,可留下什么痕迹。”他开门见山问。
“有的,小仙长。”镇长抬手一指:“就在城西的寡妇家。她家孤儿寡母,最先丢孩子。不过现在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十日,不知道……仙长还能不能查出什么?”
沈疑之为这个“小”字蹙了蹙眉,但没和镇长老头儿计较,“先带我去看看。”
“好。”镇长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指了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带路。
沈疑之跟上年轻人,二人穿过一段冷清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间破败偏僻的旧屋前。
“莲儿嫂!”年轻人重重敲了敲紧闭的木门,高声喊:“捉妖的仙长来了,快开门!”
“诶!”屋内传来回应,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粗布乱服的中年妇人推门出来。她看起来面容憔悴不堪,眼下一圈浓重的青黑,瞧见一身仙家气度的沈疑之,当即捂着脸,背过身小声哭泣起来。
年轻人叹口气,也不好安慰那妇人,对沈疑之道:“仙长,请进吧。”
沈疑之看着眼那低声抽泣的妇人,拿出风萧瑟给他的寻找罗盘,迈步进入寡妇家。
十日过去,寡妇家还保持着当日的情况,院中灶台边满是破碎的瓦片,斑驳霉黑的墙面还有些许抓痕。
“仙长,小宝当时就这里,被突然飞来的怪鸟抓走了。”寡妇哭完,赶上来给沈疑之解释。
沈疑之抬手摸上墙面的抓痕,放鼻尖嗅嗅后,问带他来的青年:“你们看到怪鸟了吗?”
青年信誓旦旦:“看到了!在晚上来的,很大一只,翅膀张开,足有两个人那么长。还有还有,它速度很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闯入院子,把孩子抓走了!”
“看到了?”沈疑之蹙眉,望着眼前的痕迹,有些不解。青年的描述倒是完全没错,食婴鸟的一大特性就是速度极快,那两人长的翅膀展开,便是元婴期修士御剑也不一定能追上。
可,他怎么一点食婴鸟的气味都没嗅到?方才《黄妖录》上说,食婴鸟气味重,造访之地半月都散不去骚臭味。
害怕是自己出了错,沈疑之略作思忖,将灵力注入罗盘,尝试用罗盘来寻找妖物残留的踪迹。
罗盘微微亮起金光,片刻后,给出和沈疑之一样的判断。
这院子里没有妖物的气息。
“仙长,怎么了?”青年看他久久不语,以为遇到什么问题,主动询问。
沈疑之收起罗盘,淡淡扫了眼一旁偷瞄他的妇人后,问青年:“还有别的人家丢孩子吗?”
“有!”青年激动道:“莲儿嫂家的小宝丢后不久,大概是七日前,城东张铁匠家的锤锤也丢了。那晚上我还亲眼看见了,一直巨大的鸟叼着锤锤往山里面飞去了。”
沈疑之:“就是说,你没没亲眼看见这家丢孩子?”
“这……”青年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好像有别人看见了。”
沈疑之再次看向那妇人。妇人瞧见,瞬间捂着脸,哭得更凶了。
沈疑之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没在这家耽误时间,对青年道:“带我去别家看看。”
“额……”青年斟酌问:“仙长没看出什么吗?”
沈疑之冷冷看他一眼。
青年当即敛声,带着沈疑之出门。
二人出门没走几步,另有一个镇民快步跑来,拉远青年,附耳低语。
凡人的这点遮掩,对修仙者毫无作用。沈疑之清清楚楚地听见来人告诉青年:另有一队仙人也来了镇中,让他问问沈疑之,是否一起的。
沈疑之为此蹙了蹙眉。
照理,他若揭了告示,在没有出岔子前,不应该有同门来此。
乘云仙宫毕竟背靠神剑宫,最不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任务,甚至常有盈余,同窗之间不必抢,也没必要抢,除非……
有过节。
“好,我知道了。”青年与镇民聊完,转头对沈疑之道:“仙长,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确认……”
沈疑之面无表情道:“不是。”
青年一惊,不及继续。
沈疑之冷声道:“人在哪儿,带我去。”
他倒要看看,谁这么不守规矩,截胡截到他的头上。
“哦哦,好的。”此前从未有一个任务来两波人的情况,青年害怕对方或者沈疑之是骗子,赶紧带沈疑之过去对质。
沈疑之跟着青年,一路来到城东。
城东临水,两岸密密种着柳树,夏日里柳树枝繁叶茂。三名来自乘云仙宫的修士,正站在一户门前的柳荫之下。
沈疑之绕过街角,只远远看来人一眼,就彻底黑了脸。
柳树下的青年修士身形挺拔,黑衣负剑。夜风拂过,垂落的柳枝便轻轻荡过青年锋利的眉,深邃的眼。
那张脸,那个人,化作灰,沈疑之都认识。
是谢问,又是……
“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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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再少年·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