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纾妍一向吃软不吃硬。

且她自幼顽皮,无论她玩什么,她那个不靠谱的爹都回凑上前,笑呵呵地问:“可好玩?”

这三个字让她极亲切,也不知为何,明明在她的记忆里,几日前还同她爹吵架来着。起因是爹不许她出去玩,她嫌他烦,气呼呼地说这辈子都不理他了。

此刻却仿佛与阿爹已许多年都不曾见过面,心里难过得很,眼眶一热,掉下泪来,又不想被前夫瞧见,忙扭过身,揉得眼圈都红了。

裴珩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话竟将她惹哭了,心里一紧,下意识抬手想要替她拭泪,却被她躲开。

她吸吸鼻子,“大人若是想骂就骂,何苦假惺惺!”

当然,他若真敢骂,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为何要骂你?”裴珩收回手,轻捻着指腹的那一抹温热,“你是因为我要骂你,才哭?”

“自然不是,”她抬起雪白小巧的下巴尖,迎上他深沉的漆黑眼眸,“凭大人再位高权重,我也不怕!”

裴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倔强而又傲气,却又哭得跟只小花猫一样的小妻子。

身边的人无不怕他,就连母亲待他也愈发地客气疏离。

从前她未失忆时,也待他事事顺从,再温柔体贴不过。

可也不像怕他……

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把玩着她手里的锦绳,“既不怕,为何哭得伤心?”

纾妍垂下眼睫,“我只是想我阿爹。前几日我还同他怄气,可我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有无与他和好。我很后悔。”

裴珩听了这话,久久没有作声。

她从前不曾向他提过这样的事,也甚少提及自己的家人。

从前她也这样想家吗?

屋子里静悄悄,外头蝉此起彼伏,似要将夏日唤来。

纾妍的伤心劲儿也终于过去,一脸傲气,“虽然我不觉得有向大人解释的必要,但我如今借居在大人府中,不想旁人觉得我沈氏女没家教,给我父兄脸上抹黑。”言罢,吩咐轻云,“去将表姑娘请进来。”顿了顿,斜了裴珩一眼,“就说她亲亲表哥请她,舍不得她在外头晒着。”

裴珩:“……”

轻云一溜烟的出了屋子,大约半刻钟的功夫去而复返,身后领着李素宁。

面色苍白的李素宁由婢女搀扶着,先向裴珩见了一礼,随后怯怯地看了纾妍一眼,未语泪先流。

像是怕极纾妍。

纾妍懒得理会她做戏,开门见山,“可是我主动叫你来,为难于你?”

李素宁拿帕子拭泪,“是我惹了表嫂不高兴,理应受罚。”

方才还是妹妹,眼下就成了表嫂。

纾妍也懒得与她计较,“你只管答,可是我命你站在外头?”

这话一出,李素宁心里有些惊慌。

前些日子自己刻意哄过她一阵,认定她不过是个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无用的女子,没想到她得了离魂症后却像变了个人一样。

李素宁不由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小声道:“并未。”

纾妍抿了一口茶,又问:“可是你自己非要站在外头的?”

李素宁闻言,看向面无表情的裴珩,哽咽,“表哥,我——”

一旁的轻云插话,“我家小姐还好心让我送了伞给表姑娘,表姑娘自己非要在太阳底下……”

裴珩道:“只管答是与不是。”

李素宁自幼在裴府待过几年,知晓他虽看似温和,实则最为严厉,声音愈发小,喃喃,“是。”

纾妍摊手,一脸无辜,“大人也听见了,我长这么大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拦都拦不住。”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守在门口的书墨也笑了。

纾妍却并未笑话李素宁,见自证清白,弯下粉白的颈,兀自认真翻弄着花绳。

裴珩也没笑,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眼神却落在纾妍细白柔软的手指上。

那双手灵巧如蛇,很快就织出一花伞来。

李素宁从未受过如此屈辱,一张本就在日头下晒得微红的脸此刻红得似血,又见自家表哥的心神全在纾妍身上,眼神里闪过一抹妒意,不由地上前一步。

“阿嚏!”纾妍连打了三个喷嚏,手上的花绳乱作一团。

轻云急忙挡在纾妍跟前,恶狠狠地瞪着李素宁,“你这人怎一回事,我家小姐让你莫要靠近,你还非要靠近!”

裴珩皱眉,“怎好端端忽然这样?”

淡烟拿湿帕子替自家小姐捂住口鼻,回道:“我家小姐对某些香料过敏,表小姐今日用的熏香里恰好就有,我们小姐都已经告诫过她莫要靠近!可怜我家小姐也不知怎得罪了表小姐,表小姐非要如此!”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李素宁故意为之。

李素宁一贯在人前喜欢装可怜颠倒是非,这回被淡烟全用在她身上。是,正欲上前解释,还未开口,就听自家表哥道:“你先回去。”

李素宁愣了一下,眼泪簌簌落下。

这回是真哭。

李素宁捂着脸离开后,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纾妍捂着痒意钻心的鼻子,瓮声瓮气,“既然事情已经了结,请大人离开。”

这是明晃晃下逐客令。

裴珩却并未不高兴,反而道:“云雁南归,相思可寄。你闲暇时可写家书,我命人替你送去给岳丈大人。”

屋子里的淡烟与轻云闻言,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难以置信。

老爷与公子被流放岭南,距帝都千里之遥,这些年小姐可谓日日思念,信写了满满一箱笼,却一封都寄不出去,可见这其中艰难。

如今两人都要和离,姑爷竟然主动提出帮小姐寄信。

丝毫不知情的纾妍高兴得不得了,巴巴望着他,“真的吗?大人真愿意帮我?”

裴珩颔首,“自然是真的。”

“多谢大人!”

纾妍欢喜地从榻上下来,把手里的彩绳丢到他怀里,赶紧去寻纸笔。

裴珩与她成婚两年,从未见她如此高兴过,伫立片刻,悄无声息离开。

刚出澜院,守在院子门口的李素宁迎上前,红着眼刚唤了声“九表哥”,就被他冷冷打断,“你表嫂身子弱,以后莫要再来。”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素宁痴痴地望着那抹高大挺拔的背影。

明明是她先认识他,明明姑母也有意成全她,为何到头来,他却娶了一个家世还不如她的女子为妻。

而她却嫁了那样一个无用的男人,平白蹉跎年华也就罢了,还落得个寡妇名声……

李素宁想起那张嫩得几乎能掐出水的面容,抚摸着自己的脸,满眼惊慌,“是因为我比她年长些,是我老了,丑了,所以表哥才嫌我?”

“小姐依旧很美!”婢女忙安慰,“也许九公子只是不舍得小姐做妾。”

李素宁闻言冷静下来,眼神里流露出柔情蜜意,“你说得对,九表哥当年就心疼我,帮我良多。”

至于那个鸠占鹊巢的狐狸精如今得了离魂症,只要表姑母厌弃她,早晚会让九表哥休了她!

*

澜院。

纾妍快要写好家书时,才想起裴珩来,有些好奇地问:“他从前也这般和善吗?”

淡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自家小姐的话。

她不知怎的想起有一回撞见姑爷罚三公子的情景来,那场面绝对称不上和善。

而且这满帝都的人谁人不知姑爷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一向最不讲情面,听说因政见不合,就连自己的恩师都得罪了,此事在帝都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他在小姐面前确实称得上和善,只是不大来后院而已。

思及此,她点点头,“姑爷与小姐本就是两情相悦,只是从前太忙顾不上小姐,后来因为纳妾一事伤了情分。”

“原来如此。”纾妍并未多想,接着写家书。

她怕家人担心,并未写自己得了离魂症一事,只写了些趣事儿。

其实她刚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全都是现编的。看到廊外挂着的彩色雀鸟,便写那鸟儿会唱歌。看到园子里的花儿草儿漂亮,也要尽力夸一夸。总之,就连屋外树下的蚂蚁搬家,也值得赋小诗一首。

纾妍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末了,在信的末了写道:【帝都样样都好可我想家】。写完后,又补了一句:【若七哥哥还在替我问好】

一旁的淡烟见了,忙道:“小姐,这句话不必写!”

纾妍不解,“为何?”

淡烟道:“七公子也许已经不在。不如下回奴婢打听到七公子的消息,小姐单独寄给他。”

谁知这封信送去何处,若是姑爷瞧了岂不麻烦。

纾妍一想也是,在那行字上头虚划了一笔,待纸上的墨迹干了后,找了信封装好,催促她送信。

淡烟见她快活得不得了,心里也跟着高兴。无论这封信送往何处,在小姐的心中,它会穿过层层云端,带着小姐的思念,送到最重要的人手中。

她一时又想起自小姐生病后,姑爷倒是比以前体贴,又道:“反正今日也不便出去逛,不如小姐亲自送过去,向姑爷道谢。”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姑爷了解了她家小姐的好处,自然更加舍不得。

毕竟,公子目前是小姐最好的选择。

纾妍一向恩怨分明,此事他确实帮了自己大忙。

只是……

她正犹豫,一旁的轻云也道:“小姐上回不是要看荷花,这会儿天气正好。”

“也好,”纾妍下定决心,“那就瞧瞧荷花,顺便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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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当晚我失忆了
连载中十方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