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姐姐,小姐怎还不醒来?”
此刻已夜深,华丽温暖的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冲淡了屋子里原有的香气。
床上的女子安静地躺着,半张瓷白的精致小脸掩在衾被中,浓黑纤长的眼睫歇落在下眼睑处,留下一片阴翳。若不是额头上缠了一圈雪白的纱布,上头还洇出一抹淡红色的血迹,就似睡着一般。
淡烟把手里的药碗搁到一旁,眼圈微红,“秦院首说这两日就醒来。”
其实秦院首的原话说,若是这两日醒不过来,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
只是,谁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都是姑爷不好!”
眼睛都哭红了的轻云恨恨道:“若不是他非要纳妾,小姐也不会要和离!更不会磕到头!小姐都伤成这样,也不见他守着小姐!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化作厉鬼日日守在他们床头,看他们还怎样绵延子嗣!”
”嘘!”淡烟扫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姑爷来了!”
果然,片刻的功夫,一身青冥色镶墨狐毛领云肩通袖圆领袍,眉目若雪的俊美男人大步走进来,在床边坐下。
他像是几日不曾好好休息过,深黑冰凉的眼眸里布着几道红血丝,洁白的下眼睑有淡淡的青色,身上的衣摆亦有些皱。
轻云吓得忙躲到角落里。
“可用药了?”
他嗓音沙哑地询问。
淡烟摇头,“只勉强吃了几口,实在灌不进去。”
他道:“把药拿来。”
淡烟忙把药碗递到他手里。
他抿了一口药,在淡烟与轻云惊诧的眼神中俯下身去将苦涩的药汁渡入小妻子的口中。
也不知是不是药太苦,她根本不肯吞咽,漆黑的药汁顺着她嘴角溢出。
他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巴,重新含了一口药汁喂入她口中。
尚在昏迷的女子无意识地发出吞咽声以及轻微的喘息声。
明明只是喂药而已,静谧温暖的屋子里竟平白生出几分旖旎来。
一旁的淡烟与轻云瞧得面红耳赤,赶紧低下头盯着脚下两寸厚的错金织花波斯毯。
姑爷一向为人冷情得很,还是头一回这样待小姐。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一碗药悉数喂完。
他道:“都下去吧。”
轻云原本还有些不放心,被淡烟愣是拖了出去。
待门关上,一脸疲色的男人褪去好几日不曾换过的衣裳,在小妻子的身侧躺下。
*
疼。
头好疼。
纾妍半睡半醒间,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似乎经历了许多年,只可惜梦醒后什么也记不起,只觉得头痛得紧。
连唤数声淡烟,不见人来,她缓缓睁开眼睛,
一瞬间,浓烈的阳光透过青纱帐,刺得她微微眯起眼睛。
昨日还大雪纷飞,今日天气竟这样好?
就是睡得好累呀。
纾妍猫似的伸了个懒腰。
谁知刚伸出胳膊,指尖碰到一温热结实的躯体。
纾妍下意识地扭过脸去,霎时间骇得魂飞魄散。
只见她外侧躺着一身形颀长的男人,他身上的雪白丝质寝衣略微有些凌乱,露出大半个结实的胸膛。
纾妍:“!!!”
她明明记得昨夜淡烟睡在她身旁,怎一觉醒来身旁换成了男人?
难不成吃醉酒入错了房?
完了完了,这要是被她父兄知晓,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纾妍决定趁人没醒,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她赶紧坐起身来,正打算从对方身上爬过去,耳根子底下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
“你醒了。”
纾妍心头一震,僵在当场。
蓦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贴在她额头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纾妍下意识偏过脸躲开他的手。
那只洁白如玉的大手顿在半空。
纾妍的眸光落在他虎口处的一圈泛白的旧疤上,忍不住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容色无双的面容。
雪的肤,乌的眉,血似的唇。
纾妍想起来他是谁了!
他就是大端帝国那位不到而立之年就当上首辅,裴家九郎裴珩。
此人自幼被选为东宫伴读,十七岁便三元及第,品貌冠绝帝都,深受先帝的宠爱,甚至因游街那日,头上簪了一朵紫薇花,还被先帝戏称为“紫薇郎”。
后来一路扶摇直上,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官拜户部尚书以及文渊阁大学士。
去年更是被擢升为内阁首辅,权倾朝野。
可纾妍却极为讨厌他。
记得那是三年前,他擢升为户部尚书,父兄恰巧回京述职,自然免不了要携礼拜会。
彼时纾妍不过十一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便也央着同去。父兄架不住她撒泼,就将她扮作男儿带了去。
席间,父亲吃多了几杯酒,便压着她向裴珩讨教学问。
她成日里疯玩,哪里有什么学问,可对方偏当了真,竟当众考较起她的诗词文章来。
她憋红了脸,才憋出一首狗屁不通的七言诗。
具体内容她忘了,只记得席间衣冠胜雪的男人一本正经点评一番,末了,道:“小公子七窍通了六窍,孺子可教也。”
她原本还洋洋得意,也不知是谁嗤笑一声,“七窍通了六窍,岂不是一窍不通?”
在场所有大人都笑弯了腰,当中数她爹笑得最大声。
自知脸丢大发的纾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天宴席散后,父兄吃多吃了几杯酒,临时被安置在裴府客房小憩。
她觉得无聊,便四处在园子里闲逛捕蝉,谁知竟在一处水榭处发现他
炎炎夏日里,容颜俊美的年轻郎君换了一身粉霞色杂宝云纹道袍,静静地坐在石桌前,修长洁白的指骨握着书卷,神情却呆滞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眸波光潋滟。
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
纾妍自幼随父兄在北疆长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如花儿一般的男子,一时看呆了眼,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背后,正要吓他一吓,谁知刚摸到他腰间系着的羊脂玉鱼纹玉佩,被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提,将她摁在腿上。
他恍然大悟一般:“原来竟是个盗玉的小贼。”
前头才讥讽她一窍不通,现下又骂她是小贼。
明明生得如紫薇花一般的人物,心眼却坏得很。
一向睚眦必报的纾妍趁他不备,狠狠一口咬在他虎口上。
他闷哼一声,“松口。”
纾妍不肯松,反而咬得愈发紧,很快地一股子铁锈味在齿间弥漫开来。
后来发生的事她实在羞于启齿。
他将那块玉放到她手中,“你若喜欢,我送你便是。”
谁稀罕他的破玉!
哭红了眼的纾妍将那块玉佩连同手里的蝉狠狠掷到他身上,头也不回地跑了。
当天回去后,她还被她爹罚抄一百篇诗词。
这也就罢了,她家中的哥哥们至今都时不时拿那句“七窍通了六窍”来取笑她。
每提一回,纾妍心里就记恨他一回。
他还真是她的命中克星,时隔三年,竟以这样荒唐至极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可他不是在帝都,怎会躺在她床上?
头脑混乱的纾妍脸颊一阵阵滚烫,正不知如何自处,余光瞥见他下了床,生怕他向自己的父兄告状,一把捉住他雪白的衣袖,巴巴央求,“好叔叔,昨夜之事千万莫要同我阿爹说!”
话音刚落,他神色凝重,“你方才唤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