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淮被闹钟叫醒了。以前的这个时候他一般都是纯躺着,什么都不做。但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人”。
“小白?”许淮声音有点哑。小白从对面床上跳了下来,走到许淮床边。“怎么了?”
许淮想了想:“你能不能帮我买早餐?”
小白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有点失望的说:“好像不太行。”许淮心说那就算了吧,但是小白又补充:“不过我可以变成你的样子,假装是你去买早餐。”
许淮简单想了想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然后一口回绝了小白的说法:“你不是我的幻觉吗?还变成我的样子给我买早餐,别人看不见你不是吗?“
小白:“理论上,你没有错。”
许淮:“所以呢?”
小白:“所以你可以试试。”
许淮:“我觉得不可能哈同志。你,是一个幻觉。换个说法,我当着别人的面跟你说话别人都会把我当成神经病。”
“不过我好像真的是神经病。”
“……”
许淮用手指敲着床沿,发出有节奏的咚咚的声音。他敲了一会儿,突然莫名其妙对小白说了一句:“你要是真的存在就好了。”
这句话沉进了大海当中。小白没有回答,许淮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轻轻笑了一下。他突然很想跟这个幻觉倾诉一下,你知道吗,其实我这十六年过得特别没意思。
所有我认为重要的人都在一点一点的远离我。
除了幻想出来的人,没有谁会真的愿意和我说话。
没有谁会主动提出要给我带早餐,也没有人会主动帮我收拾我没有收拾的东西。
许淮又很坚定地把这些想法都压下去了。你在犯什么神经,早上起来的氛围很容易让人emo吗?
结果他听到小白说:“没有,你很有意思。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有意思的人类了”
什么?这个幻觉还有读心术啊?许淮的脸有点红,他欲盖弥彰地用双臂遮住了脸:“谁允许你窥探我的**的。”
小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想伸出手拿开许淮的胳膊,想了想又放下了,他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于是问许淮:“快到时间了,要去吃早饭吗?”
许淮没听清楚:“干什么?”
“吃早饭。”小白又重复了一遍。许淮笑了一下,翻过身做起来,他顺手把床尾叠好的校服拉过来,然后看了一眼正像个私生饭一样的小白:“你要看我换衣服吗?”
许淮本意是想要他转过身去,或者暂时消失一下。毕竟他没有让别人看自己换衣服的喜好,结果没想到的是,小白似乎大脑没有褶皱,长得直说话也直,只听得犹如陨石落海一般震耳欲聋的三个字:“可以吗?”
可以你个xxxxxx。
许淮怒道:“当然不可以,你要么消失一下要么背过身去!”小白很听话的转过身去。
许淮只觉得抓着衣服的手都有点脱力了,真的太恐怖了。漫不经心穿好校服,结果发现上衣穿反了。
“……”许淮没招了。心烦意乱的他从梯子上下来的时候还差点踩空,于是他生气的把一切都推给了小白。
许淮前脚当离开宿舍,小白后脚就跟上来:“去食堂吗?”
许淮双手插兜:“不去。去教室。我不吃早饭,吃了会觉得不舒服。”
小白低着头跟在他后面。
“但是对身体不好,去吃一点吗?”
良久,他还是说出来了。许淮脚步一顿,这句话似乎和他记忆里面某个场景重合了一瞬间然后消失不见了。鬼使神差下,他居然答应了:“行吧,随便看看有什么吧。”
两个人到了食堂。这个时间还是有点早,但是食堂人还是很多的。许淮一进来就成了食堂里面大部分小姑娘小伙子还有小白的焦点对象。
女孩是因为许淮长得没得挑,男孩就是想比比自己和许淮差在哪了。
小白则是因为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看他:“他们为什么总是盯着你看?”
许淮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可能因为我比较帅吧?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算了,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想吃了,去教室。”
小白有点着急:“别啊,来都来了……”许淮打断了他:“从这里到教室也不会很远,我不想让他们看着我吃早饭,快走。”
相继无言。
许淮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从桌洞里面随便掏出了本英语练习册,结果想起来早读是语文。啧,都怪小白,不然他怎么会记错课程表。
考虑到教室不比食堂,他自言自语不会被注意到,许淮抽了张便签纸,在纸上面写:你会觉得累吗?这没有让你坐的地方。
小白则是用嘴说:“不会,非要坐我可以坐你腿上。”许淮很想让这个人立马滚蛋,并且说出一串神秘古老咒语,但是考虑到说出来这一章可能过不了审,所以他憋住了,最后咬着牙写了一句:“请你去讲台上坐到那个老头腿上。”
小白看了看,然后回答:“我卡颜。”
“……”
一个早读,多亏了小白不合时宜的玩笑话,许淮基本上没背进去多少东西,脑子里全是那个神颜幻觉代号小白的“我可以坐你腿上”。
下早读的时候,老吴说:“早读让大家背的范文我上课抽查啊,不要嫌烦,毕竟写作的第一步就是模仿。”
好,完犊子了。自己啥都没记住。这要是抽到自己那不得颜面扫地?许大学霸颇为怨恨地看了小白一眼,然后用下课时间把范文背了下来。
语文课上上午最后一节课。
老吴其实叫吴文。年近七十还坚守岗位。教学很有一套,知道怎么样才能拿捏这群新生:“早读的范文,我点一个人背,背一段下一个人接上,我随机抽。”
“老师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水平哈!全靠我的眼缘,所以不要存侥幸心理啊!”
这应该是所有学生最讨厌的抽查方式了。许淮不得不赞叹吴文的手段。这实在是心战上的博弈。
有的同学故意摆出很自信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并不会背,还有的故意装出很畏畏缩缩的样子,但是实际上也不会,这是跟老吴玩心理战。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这一幕:“这位张雪忆同学,很自信嘛!来,你来起个头!”
“哎呦,戚旭同学不要害怕啊,你来接!”
“怎么都没表情了?好,戴眼镜的同学一起接下面的,其他人监督!”
“你看看,我就说怎么能不会呢?来,手放在桌子下面的同学……别把手拿上去啊,我的意思是手放在桌子下面的同学监督手放在桌子上面的同学背啊!”
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想出这样折磨人的方式。
许淮被他整的整个人都不好了。比较倒霉的是,除了单抽没被抽上去,所有的团战他都完美参战了。
好在他记忆很快,并没有被卡出去。不过环视四周,已经有很多学生站成一堆一堆小山了。“铃铃铃……”下课铃声响了,学生刚想松一口气,结果听到老吴说:“唉唉唉,都躁动什么?觉得下了课就可以放过你们了吗?”
老吴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说道:“现在所有站着的同学,晚自习把你们卡壳的那一段抄三遍。不多吧?明天上课拿给我看!”
“许淮,你记名字。”
许淮觉得他一定是得罪什么人了,一上午接连碰壁,霉运连连。他只能飞快地把那些人的名字几个大差不差,然后把名单递给了老吴。
老吴心满意足的拿着名单离开了。人一走,教室的同学疯了一样往食堂跑。几个人跑得快,还撞到了许淮的桌子。
很快教室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小白就站在他身后,垂眸看着他:“你怎么不去食堂吃饭?”许淮没听见,盯着墙上的钟表发愣。
突然他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的后背,这一下可是惊悚万分,他猛的一转身,又不小心把桌子弄得发出吱呀的怪声,还连带创歪了旁边其他的桌子。
“我靠,你还能碰到我!”许淮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小白默许了,然后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去食堂吃饭?”
许淮说:“马上去。先把桌子摆好吧。”他简单摆了一下桌子,把课本扔到桌洞里,才慢悠悠的下楼去食堂。
走到一半突然有人喊他:“许淮!许淮!哎呀,这边这边你往哪儿看呢?”
许淮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他看到一个长得又高又壮的男生,正在咧着嘴朝自己挥手。他看这个男生很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大脑宕机,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又高又壮的男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非常惊喜的说:“没想到在这儿看到你了!我还在到处打听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叫许淮的男生,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啦!”
男生一把搂过许淮的肩膀:“怎么不记得哥们儿了?哎呦,我是张贺诚啊!”
“我想起来了。你考上了?”
张贺诚是许淮初中同学,就是当初那个带着他去看心理医生的那个同学。张贺诚上下打量了许淮几眼,然后啧着嘴摇头答非所问:“你咋比初中那会儿还瘦啊?哎……”
他突然压低声音:“你那个病,治了吗?”
许淮道:“没必要治。不治死不了,治了可能会死。”
“我没那么多钱买药,我会穷死。”
张贺诚很气愤:“我说那个禽兽,他不会连自己儿子生病都不给治吧?”许淮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没跟他说。我这学费都是跟他抢来的。倒是你,三模的时候你这分儿还进不来呢,踩着尾巴上的吗?”
张贺诚有点害羞的笑了笑:“哪能踩着尾巴上啊?我是捡漏捡上来的。说到底还得感谢你,你当时放弃了指标,走统招进南一,结果空出来那个指标刚好排到我。”
“那你运气倒是真好。”
“可不是嘛。到食堂了,一起吗?”
张贺诚指着食堂大门很热情地邀请许淮一起,但是许淮拒绝了:“不了吧,我吃完饭还有些事情。”
张贺诚哦了一声,说了句好的,然后跟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小白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你为什么拒绝他?”许淮随便买了几道菜,找了个没人角落坐下来:“我要是答应他,谁陪你说话?”
小白坐到了他对面:“但是那个人是你的朋友。”许淮很纳闷:“你也是啊?我跟他什么时候都可以聊天,但是你不行。况且是我把你幻想出来的,我总不能冷暴力你,是不是?”
小白的脸非常精致。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眉宇之间和许淮有几分相似,但是更加凌冽一些,锋芒更盛。由于现在是半透明体,增添了几分飘渺的感觉,就像神的灵魂一样,神圣又神秘。
许淮看着他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你说,我要是把你睡了,你会不会觉得是我在占你便宜?”小白半透明的身体似乎变了个颜色——有点儿透红。“……我觉得你会吃亏。”
许淮挑了一下眉:“我长得那么帅吗?好吧,既然你执意要这么说,那我就笑纳了。“
“你放心,我睡不到你的。我也不感兴趣,没准儿哪天你就消失了,我开玩笑的哈。”
小白也笑,笑的有些无奈:“你就不怕哪一天我变成真的了?”
许淮:“幻想成真这种事情我从来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吃过饭以后是午休时间,许淮其实对午休这个东西并不是很在意,睡不睡都无所谓,他看着前方打闹的人群问小白:“你接下来想干什么?是陪着我去午睡,还是我带你在这里逛逛?”
小白犹豫了一会儿:“去午睡吧。”许淮有点诧异的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可是你明明更想去逛逛吧,为什么?”小白跟在他身后的脚步稍微一顿:“没有。”
许淮把左手从衣服口袋里伸出来,举到眼前,让阳光透过指缝洒在他的脸上:“一出门就觉察到你四处张望,你是想去看看的吧?走吧,我们先去杨树林。那离这儿和教室都近,你要是不想看了,我们就回去睡觉。”
两个人并着肩,走到了杨树林。这个时间的杨树林非常好看,阳光顺着枝桠的缝隙流下来,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影子,随着叶动轻轻晃悠。
空气里飘着青草的甜味儿,偶尔有蝉鸣几声,叫的人心尖发痒。
真好。许淮觉得心里很安逸,他本来以为自己的高中生活会是孤独的。没有人会跟他做朋友,他也清楚自己的性格交不到什么朋友。
可是,他就拥有了一个字面意思上形影不离的朋友。
从来没有人会替他收拾他不愿意收拾的东西,这个小白做到了。
从来没有人会关心他不吃早饭会不会对身体不好,小白关心了。
从来没有人会迁就他,为了他放弃自己想去做的事情,小白也放弃了。
虽然被自己强行拾了起来。
这样也挺好的。为此他下定决心,他一定不要把这个病治好了。除了幻觉以外,你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这样对他了。
他的心里似乎多了一份重量,那份重量把他太过于轻的骨架重新锻造地坚硬有力,让他能够在狂风暴雨中站住脚跟。许淮突兀的开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白回答:“你叫我小白,那我就叫小白。”
“不是,是昨天晚上我没听清楚的那句。”
“你把我当朋友吗?既然把我当朋友,为什么要向我隐瞒你的真正的名字?”
小白略微沉思了一会儿,他走到一棵很高的杨树下,杨树的叶子在阳光的作用下似乎要化了,在他头顶晕染出一大片绿荫,细碎的金影摇动着,小白非常认真的对站在自己对面,同样在绿荫之下的许淮说:“你好许淮同学,我是岑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