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万荣华斜倚在榻上,身着缠枝海棠半臂并一件大红色留仙裙,头上戴着一支流光溢彩的凤钗,身边围着几个低位份的宫妃,正和于秋词等人说话。
众人皆知,宁家和贵妃万氏不和,见着宁夫人和宁熹进来,万氏只是掀了掀眼皮,示意长春宫的大宫女将宁家母女二人安置好,便接着和于秋词说话,连与宁家半分和睦的样子也懒得装。
万荣华如今已年近四十,但她的脸上依旧不很见岁月的痕迹,略施薄粉,仿佛还是那个刚进宫的二八少女,美目流转之间又有一股极自然的媚态,怪不得能与宁悦分庭抗礼,宠冠后宫十数年。
当今圣上不沉溺于美色,自发妻宁悦逝世后,后位至今空悬,高份位的妃嫔一只手就数的出来。贤妃又身体不好,不常出来走动,其他均是能避则避,因此万贵妃独掌后宫,与皇后之位也就差个封号和坤宁宫中的凤印,宫中小妃嫔都要仰她鼻息,影响力颇深。
这座位安排的也有意思,周围都是和宁家不怎么来往的贵戚夫人,就差把让周叙微闭嘴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况且在人家的地盘上,总得看主人的意思,就算有心结交,也没有人主动上来和周叙微说话,免得惹了贵妃的忌讳,得不偿失。
在贵妃宫中,年年如此,即使身为丞相夫人,周叙微也习惯了这般冷落。只是今年带了宁熹过来,怕宁熹不习惯,她正想和宁熹说话,宁熹已经了然一笑,于是母女两人都低下头,闭目养神。
于秋词的余光时刻注意着这边,对宁熹受冷遇的情况非常满意,脸上笑容更盛,连说了几个趣事,逗得万贵妃笑得花枝乱颤。
“娘娘,太和宫那边派人来传话,说要准备开宴了,请娘娘移步坤宁宫。”门口有个小太监一闪而过,大宫女附在万贵妃耳边传达了来自陛下的旨意。
按道理,本该就在贵妃殿中庆祝的,但是今年诸侯带着内眷进京,长春宫便坐不下了,于是万贵妃请了旨,统一挪到封存已久的坤宁宫。
“时辰差不多了,不能让陛下等我们,咱们开始往坤宁宫那边走吧。”万贵妃扶着于秋词的手臂起身,坐上辇车,带着众人往坤宁宫走去。
其他人在宫中没有这样的待遇,都跟在贵妃黄色的辇车后面步行。
今个儿这个宴会像是交友的,座位有点随意,小孩子们坐一起,夫人们在一块。
宫女领着宁熹到她的位置上,宁熹坐下的那一瞬间,隐秘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正巧,她在观察别人的时候,一道视线也悄悄地放在了她的身上。
宁熹垂下眼,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个不带多少善意的刺探性眼神,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即直接看向那道目光的方向。
前面几桌坐的都是本朝几位公主,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不时派着侍女出去,莺歌燕语,非常热闹。
那道眼神的主人本来正在和旁边人说话,见宁熹居然就这么大剌剌地盯过来,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平易近人的微笑,转头便和旁边的谢和榕说话去了。
宁熹这才悄悄地从荷包里面捏出一片牛肉干,吃了。
有人盯着偷吃东西的感觉不太好。
稍微垫了点肚子,宁熹正想着事情,旁边突然有人凑上来,自来熟地说:“你就是宁熹吧?我是柳文婧。”
不待宁熹回答,柳文婧已经自顾自地挪了过来:“没想到这么无聊,我还以为有好吃的呢,看来御膳房的手艺也不怎么样,早知道不缠着伯母带我过来了。”
她挑挑拣拣地看着桌上的膳食,嫌弃地放下了手,随即她羡慕地看向公主们:“那边可真热闹,都说皇帝陛下宠爱公主们,这么隆重的宴会也许她们这么闹。”
这么天真娇憨的模样,宁熹想起这位了,柳国公的侄女儿,自幼父母双亡,养在柳国公府,因克父克母的名声,在京中闻风丧胆。
宁熹又摸出一片牛肉干,放在柳文婧手心上:“这个好吃,你尝尝。”
宁熹起了逗人的心思,看着柳文婧嚼着肉干,双颊鼓动的样子,有点可爱。
“刚才看什么呢。”谢和榕叫了一声谢和音,继续看着侍女们传进来的殿中青年才俊们的小像。
谢和音轻笑一声:“在看宁熹,我看也没有秋词说的那么凶狠霸道,看起来温温柔柔的。”
谢和榕一听宁熹的名字,脸就黑了,刚好看清楚侍女送上来的是褚燕回的小像,姐妹们看了立刻笑成一团,谢和榕疑心都是在笑她,黑脸撂了杯子。她自认为比这些姐妹们更得父皇的圣心,从小就是她得的夸奖最多,没想到最后父皇却让她嫁给一个江州来的穷酸才子。反倒是长居静慈庵的谢和鸾捡了沈庭光这么个大便宜。
她只觉得嘴巴里面又酸又苦,前段时间妹妹谢和音说皇帝有意赐婚沈庭光,她还十分看不上,好是担心了一阵。
没想到最后是谢和鸾捡了这么个便宜,而自己却只能嫁给一个不值钱的状元。难道就因为她少一个皇后出身的母妃?不甘心即将要冲破胸膛,谢和榕把帕子拧的不成样子,刚养好的指甲又陷进肉里,流出一丝丝血来。
谢和音看谢和榕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又触到了她的痛处,唤侍女重新拿了杯子,亲自给谢和榕倒了杯清茶:“姐姐莫怪,都是妹妹的错,刚才看走眼了,那宁熹看着就是命格不好,一幅刻薄样,近墨者黑,想来谢和鸾也差不多,姐姐何必和她计较。”
谢和榕还是给谢和音面子的,一饮而尽清茶,只恨杯中不是酒,语气发狠:“你看她们那样子,知道我嫁给那个人就一个个扬眉吐气的模样,还特意叫人画了那个人的画像进来羞辱我。”
竟是坦言到不愿意说褚燕回的姓名,谢和音也实在不懂,为什么谢和榕对褚燕会有这么大的偏见,依她看,褚燕回模样周正,家风清正,在江州也算是世家大族,又是新科状元郎,颇得圣心,若不是皇帝早早订下,怕是京中有女儿们的人家都要盯上这位褚状元。
谢和音连忙安抚谢和榕:“姐姐别气了,我看她们也未必是这个想法,那天听十妹妹说起,言语之中觉得褚燕回人品不错,羡慕姐姐都来不及呢。”
谢和榕轻声哼了一声,看着那边正掩着嘴笑地灿烂的十公主:“不过也是,她的眼光一向很差,那个人也算得上是香饽饽,和她那个下贱宫人出身的娘一模一样。”
谢和音轻轻蹙眉,不赞同地看了一眼谢和榕:“姐姐,宫中到处都是耳朵,以后千万记得别说这些话。”
谢和榕敷衍地抬抬手:“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会小声点的。”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也就妹妹你对我是真好。”
她抬手之间,露出小手指上的血迹,谢和音见了赶紧拉住她的手,用帕子小心地包扎上:“姐姐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再仔细想一想,父皇选人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他那么疼爱姐姐,选中褚……那个人自然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日后想必提拔是少不了的,出将入相,权掌中枢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番安慰到底是没入了谢和榕的心里,她摆手:“算了,区区状元,我可不指望。”
态度如此坚决,谢和音都忍不住好奇,谢和榕是否撞见过褚燕回不堪的模样,才至于如此厌恶。不过,谢和榕心里憋不住事,万一碰见,总会和她说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谢和鸾和沈庭光婚事,相形见绌罢了。
“怎么是你?”一声惊喝在耳边响起。
宁熹抬头,看向这道熟悉声音的主人。
于秋词气冲冲地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宁熹,没好气地直接质问宫女:“我的座位怎么安排在这里,她一个没名没分的丫头,怎么能坐待本郡主旁边?”
她刚刚得了贵妃娘娘的赏赐,自觉这宫里,除了姓谢的和贵妃娘娘,就数她最高贵,心里正得意呢,被小宫女领到过来坐下,一眼就看到了惹人厌的宁熹。
小宫女立刻说道:“郡主,这座次是长春宫的苏姑姑早就安排好的,姑姑也给贵妃娘娘看过,郡主若有不满,苏姑姑现在就在贵妃娘娘旁边站着呢。”
于秋词昂着头,看向柳文婧:“你,和宁熹换个位置。”
柳文婧吃东西吃的正香,懵懂地错过了于秋词盛气凌人的命令:“你说什么?”很快,她感受到了宁熹和于秋词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直觉站在了宁熹这边,“你是谁啊?”
于秋词噎住,下意识往腰上一摸,没摸到鞭子。
这时,来解救她的人来了,谢和榕的侍女走过来:“郡主,公主请您过去玩飞花令呢。”
于秋词点点头,对着柳文婧说:“也就你稀罕,别动了,乖乖坐着吧。”说罢,她气鼓鼓地坐到谢和榕身边。
谢和榕也老早就看到于秋词了,想着给宁熹吃个教训也好,没想到于秋词就这么悻悻回来了:“你呀,少惹宁熹,父皇对她好得很,小心她到御前告你状。”
和侍女吩咐了两声,于秋词说:“等着看好戏吧。”
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柳文婧看了看前面那几桌,问:“宁熹你得罪她了吗?这人怎么这么凶的。”
宁熹端过她桌上的糕点,递到柳文婧手边:“没事,你不用管她,继续吃东西吧。”
柳文婧开心地接过:“宁熹你人真好,以后我可以找你玩吗?”
她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双手虚虚搭在宁熹胳膊上:“或者你派人往柳国公府送个信,我时间多得很。”
宁熹交友不多,知道柳文婧大概因为家世没有什么朋友,也算是“同病相怜”,因此点了点头,叫来听风:“这是我府中的侍女,以后我会让她给你送信。”
柳文婧开心地笑出来,没想到参加一个讨人厌的宴会还能交到朋友,意外之喜。
“有朋友约我和哥哥过两天去小灵山玩,还有很多人也去,你有时间来吗?”宁熹想起眼前正好有一个聚会,带着柳文婧出去玩也不错。
“好呀,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