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大陆,凛冬已至。
苏晚萤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顺着锦被的缝隙钻进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颤。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流云纹帐顶,鼻尖萦绕着清冽的、独属于月华府的雪后松香。
不是冰冷的地牢,没有蔓延的血腥,更没有那把贯穿她心口的、属于凌霜的佩剑——霜冷。
她……回来了。
苏晚萤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剧烈的刺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重生了,回到了她死前的一年。
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窒息般的恐惧席卷而来。
凌霜……
这个名字像一道魔咒,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是云朔大陆最惊才绝艳的月华府主,是苏晚萤上一世倾尽所有去爱的人。
也是亲手将她送入地狱的刽子手。
“吱呀——”
门被推开,侍女青画端着水盆走进来,见她醒了,连忙福身:“姑娘醒了?府主今日起得早,已在暖阁用早膳,吩咐您醒了便过去。”
“府主……”苏晚萤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仅仅是听到这两个字,她上一世临死前的画面便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凌霜那双总是清冷如霜雪的凤眸,当时盛满了厌恶与决绝。“苏晚萤,你这般纠缠不休,真叫人恶心。”
她想解释,想说她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算计她,更不是为了离间她和月神殿的圣女洛清瑶。
可霜冷剑锋锐利,瞬间便夺走了她所有的话语和生机。
剑刃抽离身体时,她看见凌霜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门外等候着的、一身白衣胜雪的洛清瑶。
原来,她苏晚萤的一腔热血,满心爱意,在她眼里,不过是令人作呕的垃圾。
………………………………
“姑娘?姑娘?”青画的呼唤将她从回忆的深渊中拉回。
苏晚萤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这就起。”
她不能不去。
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任何对凌霜的违逆,都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她现在就像一只被养在笼中的雀鸟,生死全凭主人一念之间。
她要活下去。
这一次,她什么都不要了,不要爱,不要名分,只要能好好地活下去,远离凌霜这个煞神。
苏晚萤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她不敢有任何精心打扮的痕迹,生怕惹了凌霜的眼,让她觉得自己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通往暖阁的长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坐在主位上的身影。
凌霜身着一袭玄色劲装,墨发高束,侧脸线条冷硬利落。她正垂眸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哪怕只是一个安静的剪影,那股迫人的威压也足以让苏晚萤手脚冰凉。
苏晚萤垂下头,将自己的身形缩到最小,用近乎卑微的姿态,小步挪了过去,怯生生地开口:“府……府主。”
凌霜闻声,掀起眼帘。
那双眼睛狭长而锐利,瞳色极深,像藏着万年不化的寒冰。目光扫过来时,苏晚萤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
“坐。”凌霜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苏晚萤不敢有半分迟疑,僵硬地在离她最远的那个位置坐下,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知道,这个时间的凌霜,对自己只有彻骨的厌恶。因为她的家族用一份上古阵图作为交换,强行将她塞进了月华府,占了本该属于洛清瑶的位置,成为了凌霜名义上的“道侣”。
在凌霜看来,她苏晚萤就是个不择手段、鸠占鹊巢的卑劣小人。
暖阁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瓷碗与玉匙偶尔碰撞的轻响。
苏晚萤如坐针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评判。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后背的衣衫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良久的死寂之后,凌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玉匙,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空旷的暖阁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晚萤的心也跟着那声音重重一跳。
“你。”
一个字,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苏晚萤浑身一僵,像被点穴般不敢动弹,只敢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凌霜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盒子,放在了桌上。那盒子通体莹白,散发着丝丝寒气,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这是寒魄玉,”凌霜的声音毫无起伏,“清瑶近日修炼《月华心经》到了瓶颈,需要此物静心凝神。你待会儿亲自送去月神殿给她。”
洛清瑶。月神殿圣女。凌霜的白月光。
上一世,苏晚萤为了这三个字,嫉妒得发疯,做了无数蠢事,也正是这些蠢事,将自己一步步推向了深渊。
可现在,听到这个名字,苏晚萤的心里竟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
她甚至感到了一丝……庆幸。
有事情做,总比待在这里,承受凌霜无声的审判要好。
“记住,”凌霜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这东西,不是给你的。”
这句警告,带着浓浓的羞辱意味。
若是上一世的苏晚萤,此刻定然已经红了眼眶,觉得委屈又难堪。可如今的她,只是将头埋得更低,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顺从:“是,府主。晚萤……晚萤明白。”
她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她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哪里还敢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下去吧。”凌霜挥了挥手,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别在这里碍眼。”
“是。”
苏晚萤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地站起身,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冰冷的玉盒,躬身退出了暖阁。
玉盒入手冰寒刺骨,那寒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不敢停留,快步穿过长廊,只想尽快离开这片让她窒息的区域。
就在她即将拐过一个弯时,身后暖阁的方向,隐约传来了凌霜和旁人的对话声。说话的是凌霜的心腹,月华府的副统领,流溪。
“府主,何必让苏姑娘去送?属下代劳即可。您明知她对洛圣女……”流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
苏晚萤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她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想听凌霜的回答。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让她如坠冰窟的答案。
“让她去,才能让她时时刻刻认清自己的位置。”凌霜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分不近人情的残酷,“何况,苏家那边也需要一个交代。她安分地待着,就是她最大的用处。一枚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自觉。”
棋子……
原来如此。
苏晚萤的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的玉盒几乎要拿不稳。她扶着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站稳身体。
上一世,她总以为凌霜的厌恶里,多少还夹杂着一些被纠缠的烦躁。直到此刻她才彻底明白,在凌霜眼里,她苏晚萤,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没有感情的物件。
她的爱和痴,所有的纠缠,在凌霜看来,不过是棋子不守本分的喧哗,令人厌烦。
所以,当她这枚棋子妄图染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可能威胁到她真正珍视的人时,被毫不留情地抹杀,也是理所当然。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席卷了全身。
苏晚萤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找回了一点力气。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月华府不是家,是囚禁她的华美牢笼。凌霜不是爱人,是随时能取她性命的阎罗。
她要走。
必须想办法,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去一个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和“凌霜”这两个字有任何牵连。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整个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都压回心底,捧着那冰冷的玉盒,朝着月神殿的方向走去。步伐虽然依旧轻缓,但每一步,都比之前坚定。
去见洛清瑶,或许是个机会。一个观察月神殿,为自己日后逃离寻找路线和时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