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澜宋低下头,用筷子夹起鸭肠,慢慢嚼着。辣意从舌尖漫开,带着点麻,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比这火锅还要滚烫,还要让人无措。

他忽然觉得,这场“戏”好像越来越难演了。尤其是当那些刻意的亲昵,开始让他觉得理所当然的时候。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红灯笼的光映在玻璃上,泛着暖融融的光。火锅还在咕嘟冒泡,程怜和宋意曦的笑声混着辣味飘过来,澜宋看着碗里的鸭肠,忽然希望这顿饭能吃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火锅吃到尾声时,红油在铜锅里渐渐沉下,只剩零星的花椒还浮在表面打着转。澜宋的手机突然在红木桌角震动起来,嗡鸣的动静混着邻桌的谈笑声,却格外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屏幕上“妈”字亮得刺眼,他心里咯噔一下,握着筷子的手先松了劲,竹筷在碗沿磕出轻响。抬眼时,正撞见江予沨夹着黄喉的手顿在半空,银灰色的睫毛抬了抬,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澜宋莫名发慌,接起电话的指尖都绷得发紧。

“小宋啊,跟予沨在一块儿呢?”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尾音带着刻意压下去的雀跃,像藏不住的糖块,“跟你说个天大的好事,你姐澜芷定了后天结婚,日子赶得急,你们明天一早就得回家,多住几天帮衬着搭把手。”

“结、结婚?”澜宋的喉结猛地滚了滚,指节攥着手机壳,塑料边缘硌得掌心发疼,“怎么这么突然?上礼拜视频她还没提……”话没说完,姐姐澜芷那总是带着点怯懦的笑脸就在脑子里晃,他心里涌上股说不出的别扭,像吞了块没嚼烂的姜。

“这不是遇上合适的了嘛!”母亲在那头笑得更欢,“人家小张条件多好,工作体面人又稳重,芷芷自己愿意,我们做父母的哪能拦着?对了,你跟予沨说一声,让他务必跟你回来——我这优秀的‘儿媳妇’,可得让七大姑八大姨都见见,保管比谁都体面!”

最后几个字像滚烫的花椒籽呛进喉咙,澜宋猛地咳了两声,耳根子瞬间烧起来。眼角的余光飞快瞥向对面,江予沨正低头喝汤,侧脸线条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些,银灰色的发梢垂着,遮住半只眼睛,似乎没留意这边的对话。他硬着头皮应下来,声音发紧:“知道了妈,我们明天就回去。”

挂了电话,手机还在掌心发烫。程怜立刻把脑袋凑过来,胳膊肘撞了撞他的小臂:“阿姨说什么呢?看你脸都白了,跟见了鬼似的。”

“我姐后天结婚,让我们明天回家。”澜宋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瓷盘被撞得“哐当”响,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江予沨这时才放下汤碗,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唇角,指腹擦过下唇时,那道淡粉色的唇线看得格外清楚。“那就回去。”他说得平静,仿佛只是要去楼下便利店买瓶水,抬眼时目光落在澜宋脸上,“需要带什么东西?换洗衣物?”

“不用,家里都有。”澜宋摇摇头,心里却像被锅里的红油搅得一团乱。又要回家演那场戏了——想到母亲会拉着江予沨的手,挨个儿跟亲戚介绍“这是小宋对象”,想到晚上还得挤在同一张床上(上次回去母亲说客房被褥潮,硬把江予沨塞进他房间,那晚他盯着天花板数到凌晨三点,连翻身都不敢太用力,生怕碰到身边人的胳膊),耳尖就不受控制地发烫,连带着后颈都烧起来。

程怜和宋意曦对视一眼,憋着笑往他碗里夹了片毛肚:“那可得好好表现,争取给阿姨留个‘贤良淑德’的印象,毕竟……”她拖长了调子,眼尾往江予沨那边瞟,“江老师演起戏来,可比舞台上跳爵士时还入戏。”

提到爵士舞,澜宋的脑子里莫名闪过上次去看江予沨排练的场景——他穿着黑色工字背心,手臂肌肉随着动作绷紧,汗水顺着脖颈滑进锁骨窝,胯骨随着鼓点摆动时,台下的尖叫能掀翻屋顶。可此刻这人就坐在对面,安安静静地涮着菜,哪有半分舞台上的张扬?他没接话,只觉得锅里剩下的红油都在冒泡嘲笑他的窘迫。

***第二天早上七点,车就开上了回家的高速。澜宋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树影飞快往后退,江予沨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搭着件黑色外套——那是他昨天特意换的,说去长辈家穿得正式些。车厢里很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嘶嘶”送气,澜宋盯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想起上次回家,这人也是这样开车,中途他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这件外套,领口还沾着点淡淡的雪松味。

下午两点多到的家,车刚拐进巷口,就看见澜母穿着件碎花围裙站在院门口张望,手里还攥着块擦手布。看见江予沨从驾驶座下来,她眼睛“唰”地亮了,几步迎上去就拉住人胳膊,热络得像是亲儿子:“予沨来啦!路上累坏了吧?快进屋,空调早就开好了,我给你们炖了银耳汤,冰镇着呢!”

江予沨微微欠身,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手里拎着给长辈买的茶叶和水果礼盒,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阿姨好,麻烦您了。”他说话时微微低头,视线掠过澜母鬓角的白发,语气里带着点自然的亲近。

澜宋跟在后面进门,看着母亲拉着江予沨的手往客厅走,嘴里不停念叨“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串门的外人。正发愣时,姐姐澜芷从厨房探出头,系着条粉色的围裙,手里还拿着把青菜,看见他时愣了下,随即扯出个笑:“小宋回来啦。”那笑容有点僵,眼底藏着点不自然的慌张,像做错事的孩子。

晚饭时,圆桌中间摆着个青花瓷汤碗,里面是炖得糯糯的山药排骨汤。澜母一个劲往江予沨碗里舀,汤勺碰着瓷碗叮当响:“多吃点山药,养胃。上次你来就觉得你肠胃不太好,特意给你炖的,快喝点。”

江予沨一一应着,偶尔抬眼看向澜宋,目光在他碗里堆成小山的排骨上顿了顿,伸手把醋瓶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擦过瓶身时,带起的风都像是热的。澜宋没抬头,却准确地握住了冰凉的瓶身,倒了点醋拌着米饭,酸意漫开时,心里那点别扭好像淡了些。他偷偷抬眼,正撞见江予沨夹菜的手——虎口处有块淡粉色的疤,是上次教学生跳爵士时被道具划伤的,此刻握着竹筷,动作稳得很。

夜里洗漱完,澜宋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床上铺好的两床被子——这次母亲倒是没说被褥潮,却把两床被子并排铺得极近,中间几乎没留空隙,像是特意用尺子量过。他正发愣,浴室门“咔哒”开了,江予沨擦着湿发走出来,黑色的棉质睡衣领口敞着点,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勾勒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往下是若隐若现的胸肌轮廓——那是常年跳爵士舞练出来的,紧实又流畅。

“还站着干什么?”江予沨甩了甩头发,几滴水珠溅到澜宋手背上,凉丝丝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梅汤,“睡吧,明天估计得早起忙婚礼的事。”

澜宋“哦”了一声,掀开被子钻进去时,刻意往床边挪了挪,后背几乎贴着墙。床垫“吱呀”响了声,他能感觉到身边人躺下的动静,被子掀开时带起的风拂过他的小臂,接着是均匀的呼吸声,隔着不到半臂的距离传来,清晰得像在耳边。黑暗里,他睁着眼数天花板上的纹路,数到第二十三道时,身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他悄悄转过身,借着窗帘缝钻进来的月光,看见江予沨熟睡的侧脸——睫毛长而密,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鼻梁挺直,平时总是抿着的唇此刻微微张着点,竟比白天看着柔和许多。

像被烫到似的,澜宋猛地转回去,心跳快得像要撞开肋骨,咚咚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他攥紧了被角,布料被捏得发皱,脑子里却反复晃着江予沨跳爵士时的样子——聚光灯下,他穿着亮片衬衫,胯骨随着鼓点剧烈摆动,眼神张扬又野性,和此刻安静躺着的人判若两人。

***婚礼当天,饭店大堂里挤满了人。红色的气球拱门立在门口,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台上,踩上去软绵绵的。澜母穿着一身枣红色旗袍,领口别着朵珍珠胸针,满面红光地拉着江予沨的胳膊,在人群里穿梭:“这是小宋的对象,江予沨,是不是一表人才?人家是教爵士舞的,好多小姑娘追着呢,偏偏就喜欢我们家小宋!”

江予沨被围在中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应对着各路亲戚的寒暄,回答“什么时候办事”“打算在哪儿定居”时,语气自然得像排练过千百遍。只有澜宋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了攥,耳根子悄悄泛了点红——原来这个在舞台上敢做高难度托举动作的人,被一群长辈围着夸,也会有点发怯。

澜宋自己则缩在角落的椅子上,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桌布底下。桌上的果盘被他拨得乱七八糟,橘子皮撕成一条一条的。听着亲戚们“郎才女貌”“看着就登对”的议论,他指尖把玻璃杯捏得发白,冰凉的杯壁都被捂出了一层水汽。

“躲什么?”一只手忽然伸到眼前,手里拿着杯橙黄色的果汁。江予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发梢被大堂里的风吹得有点乱,“阿姨找你呢,脸都快笑僵了。”

澜宋接过杯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漫上来,稍微镇定了些:“找我干嘛?”

“让你跟我一起去给她朋友敬酒。”江予沨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笑意,呼吸拂过澜宋的耳廓,“总不能让你妈一个人演独角戏,她刚才跟王阿姨说,你俩下个月就去领证。”

“什么?!”澜宋差点把果汁泼在身上,猛地抬头瞪他,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眼神太亮,像舞台上的追光灯,晃得他心跳又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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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戏假爱却当真
连载中南秦楚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