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炙阳殿，如今萧条凄凉，不见一分当时的奢靡。
价值千金的月影纱被撕碎在地，金樽玉盏倒在地上，无人再执。镶金嵌玉的香炉里，燃尽最后一点香料。
一片狼藉之后，是高高在上的宝座。
宝座前一具身着华服的尸体跪倒在地，暗红色的顺着台阶流下。宝座上，是另一名穿着同款华服的青年慵懒坐着，罕见的赤红色双眸，冷冷睨视前方。
炙阳殿的宫上凤陌，灵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弑师杀同门，踏平灵云，让海族登陆，搅弄风云的一名鲛人。
因所行的暴行，引起众怒，最终导致灵云、鲛人、翼族联合起来，攻破炙阳殿。
殿外的厮杀声传入内殿，身为炙阳殿的主人却无心去迎战。
唯一忠心的下属鲜血淋漓的走入殿内，背后巨大的双翼折了一只，黑色羽毛稀疏挂在翅膀上。
见到地上倒着的尸体，眼神也没有多分一点，直挺挺跪下。
“宫上，山下大阵已破，您快走吧。”
“不负，我们来到通天峰多久了？”凤陌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眼底微微流露出一抹怀念。
他知道他不是他，可每每看着他，他总忍不住去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五年。”不负回答。
“五年了。”凤陌突然笑出声，昳丽绝美的面孔上，是凄凉至极的哀伤。鲛人是所有种族中最美丽的，得上天赐予的天赋，而凤陌是鲛人一族的王，是灵云无双的容貌。
“宫上。”不负欲言又止。
“你走吧，本座的终点就在这。”
凤陌停止笑容站起身，不负是最了解他的人，他清楚凤陌要做什么。
他跟着凤陌十余年，见过他低入尘埃的样子，见过他浴火重生，走上灵云至尊的模样。
要是凤陌还处于巅峰时期，身负历代海王之力的他，灵云无人是他的对手。
可惜……
地宫的入口缓缓打开，目无尽头的石阶蜿蜒盘旋。凤陌毫不犹豫，没有一丝留恋的走入地宫里。
“……恭送宫上！”不负红着眼眶跪倒在地，喉咙口一片苦涩。全了两人十余年来的主仆情。
石门再度缓缓闭合，躺在血泊中的人突然坐起身。不负手比眼快，手中长刀狠狠劈下。
凤陌杀人一击毙命，从来不会留下活口。这个人，名叫向南，是凤陌身边留的最久的侍寝之人，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铿锵”一声巨响，刀剑相击的声响回荡在大殿里。
向南竟是将插在腰间的匕首拔出来，接住了那雷霆一击。向南冷漠的视线，扫过不负。
“你没死，你想做什么？”不负刀锋一转，擦着匕首划向向南的颈部，
向南匕首一挑，轻飘飘化解攻势，身形一闪，已然跳开不负的攻击圈，去到地宫入口。
“你出来！”不负大吼道。
向南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漠然没有温度，很熟悉。但却不是向南该有的眼神，不负怔愣的刹那，向南转身跃入地宫，石门轰然合上。
“向南！”
石阶蜿蜒向上，悬浮在空中，静谧无声，仿佛另一个世界。
走至尽头，是一尊玉雕的，栩栩如生的雕像。玉像一手执剑背于身后，半俯身，一手伸出，似乎是想拉什么人。
眸中情绪淡淡，无悲无喜。
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握住玉像的手。凤陌仰头看着玉像，渴望与渴求毫不掩饰。
“师父。”薄唇轻启，唤出心底压抑已久的声音。
他跪倒在地，痛苦不已。往事不堪回首，每每回忆起，都钻心蚀骨。
“师父，我罪孽滔天。手上沾满鲜血，这样的我，就算是死也不能和你去同一个地方了吧？”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他们又为什么非要打扰你安眠，我不甘心。”
白光闪光，凤陌割开自己手腕，鲜红的血一滴滴流入脚下的大阵，阵法运转，整座通天峰猛烈震动一瞬。
凤陌运转大阵耀眼白光后，他出现在一座房屋前。四周一片白茫茫，飞雪徐徐落下。这是早已毁去的地方，是他最怀念的过去。此刻的他无暇去看，抬手设下结界，走入房屋。
手中出现一把匕首，他得趁大阵失效前，完成他的使命。
屋里木床上躺着的是少时的他，他握紧匕首，抬手就要刺下。
“不要！”
有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同时紧紧抱住了他。
凤陌挣开那个怀抱，匕首调转方向，朝身后的人刺去。
来人身形灵活的退开，站在房屋一角，眼底情绪复杂的看着凤陌。
“向南，你没死，还敢跟着本座来到这里！”凤陌冷言冷语，杀气外泄。
向南轻轻叹息一声，“玉恒，不负认不出我，你也认不出我了吗？”
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凤陌仿若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他不可置信的盯着来人，是向南的外貌，但语气、眼神都是他在苦苦追寻的人的样子。
“师……师父？”凤陌试探性的开口。
“是我。”淡然的语气，深沉的眸底。
凤陌陡然跪下，膝盖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重重的声响。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视线牢牢锁在他的师父——萧离身上。
“师父……您是来杀我的吗？”凤陌苦涩开口，声音哑的不行。
又是一声叹息。
萧离走到凤陌面前，这次他的眼底有了情绪，是一抹很淡却不容忽视的心疼。
“为师没有怪过你，风霁山天灯满天之日后。为师的一抹意识一直在你身边，所有事我都看见了，也知晓了。”萧离抬手轻抚他小徒弟的鬓角，时光荏苒，岁月在他小徒弟身上却没有一丝变化。
风霁山天灯满天之日，就是凤陌长剑穿透他心口之时。刚开始怎么可能不恨，他最信任、最疼爱的徒弟，践踏他的信任，一剑穿心。
但随着时间流逝，真相浮现。幕后的推手出现在前，一切都在他人的算计之中。
“师父。”凤陌眼底酸涩，梦中都不敢相信的情景出现在眼前，他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
萧离情绪总是淡淡的，但总让人不由相信他。凤陌紧紧抱住他，漂泊的人终于找到归宿。
“放下魔戒，与为师离开这里。”萧离说。
“师父，只要杀了我，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你也不会死，让我改变这一切吧。”
“玉恒，世上或许有重溯时光的方法，但魔戒却没有。这个这是幻境，你若沉溺在这，他就会占据你的身体。”萧离蹙眉道，魔戒里封印的是什么，他一清二楚，但时间紧迫，他没发一一对凤陌而言。
凤陌突然推开他，“不，一定可以的，只要杀了过去的我，让我不存在，那一切都会改变。”
他不想一个人孤独的活着，他不想永远只能在梦中远远看着他的师父。午夜梦回之时，皆是他不受控制刺向萧离的那一幕。
他宁愿他不存在，也不想世上没有萧离。
“玉恒！”
凤陌抓起地上的匕首，疾步走向躺在床上的少年，只要杀了过去的自己就好了。
萧离瞬移到他身旁，徒手接住锋利的匕首。
“师父！”
凤陌松开手，瞳孔紧缩，他又伤了他的师父！
“玉恒，跟为师离开这里，你神识离开的越久，魔戒越容易占据你的身体。”
“师父你从来没有出现过，你说你一直在，看到我痛苦时没有出现，看到我忍受折磨时也没有出现，如今灵云有难了，你却出现了，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救灵云是吗？”凤陌深色复杂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萧离是灵云星玄国的大祭司，如今魔戒中的魔企图占用他的身体为祸灵云，身为大祭司的萧离为保护子民而出现，便显得合理起来。
萧离眼底黯然，没来得及解释。周围一切扭曲起来，黑色的魔气弥漫周围，身处魔气中心的凤陌沉浸在悲痛之中。一颗心被两边拉扯，幻境外的魔在侵蚀他的意识。
“玉恒。”萧离急促唤道。
萧离本就是强行凝聚神识才占了向南的身体，残破的神识支撑不了多久。他握住匕首的刀把，掐了个诀，直直冲过去……
一闪而逝的白光，深深插入凤陌的后心，萧离紧紧抱着他。
凤陌看见了萧离朝他冲过去，也明白萧离是想杀他，但他没有反抗，任由那把沾染过血的匕首刺入他的后心。
疼！
“师父。”凤陌在喊他。
萧离抱着他，第一次流下眼泪。握着匕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是他没有停下。
“玉恒，很快就好了。”
说完，他默念心决，一道封印出现凤陌后心，四周的魔气全被吸入，周围的景象满满化为残影。
两人神识回到地宫，萧离的玉像依旧俯身看着两人。凤陌跪倒在地，萧离紧紧抱着他。
“师父，你想我死，只用说一声就行了。”凤陌下颚顶在萧离肩头，喃喃道。“师父，您不知道，其实我对您，一直，一直都是……”
“……我知道。”
萧离知道凤陌想说什么，在他没死的时候，他就知道。
那些克制的眼神，精心的礼物，漫天的烟花，满天的天灯。还有他熟睡时，偷偷亲吻他发梢和指尖的亲吻。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可是他没有去回应。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除了种族和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心之外，还有自己身为大祭司的身份与职责。
凤陌苦笑一声。
“萧离，你一个该去往归墟的灵魂返回这世间做什么！你的徒弟他自愿将□□献祭给我，你凭什么封印我！”凤陌体内的魔在狂哮萧离的封印将它禁锢住，让他无法从体内离开。
凤陌痛苦的捂住心口，纵使百般疼痛，他也没坑一声。
他永远都是这样，在远处默默看着他，受到的痛苦、冷嘲热讽通通咽进肚子里。
“星玄国容不下你，你的子民也不再信奉你，你救这个世间有何用！”
“世间万物，总有它存在的意义，我容不得你毁了它。”萧离微微退开些许，在凤陌苍白的脸上，落下轻轻一吻。
“魔，你算计我，算计风霁山，控制玉恒的心神，让他亲手杀了我，摧毁他的心智，妄想掌控他的身体，为祸灵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师父……刚刚。”凤陌眼底露出的狂喜，让萧离心底微涩。
他要的明明很少，为什么从前，他不敢去回应呢？明明只要表露出一点就好了。
“玉恒，从前我不是不想出来跟你见面，只是我的神识太散了，凝聚起来太难。重回这世间，我想救的，不只是灵云。我更想救的，是你。”萧离心疼的抚上凤陌的脸颊，吐露出自己真正的心声。
灵云众生固然重要，但他的徒弟也一样重要。
“师父，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不要再丢下我。”
“这次我们一起走，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好。”
凤陌安静抱着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满足的笑容。
萧离再度掐诀，以两人的血为阵，将魔彻底封印……
师父，这次，我们终于能一起走了。你回来找我，我真的很开心。
玉恒，若能重来一次，再不让你等那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