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然能够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试图减轻她的压力,葛家母女如此,孟子谦亦是如此。
可越是这样,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担子越重,那种天生的使命感告诉她,不够,非常不够。
也许是已经将最坏的情况告诉了患者本人,对于治疗上方木然反而放开了胆子。
她内心深处还是极其渴望能一劳永逸的。
只是确实是时间不够。
回到孟宅,她直奔主院而去,欲寻孟子谦,却被门房小厮拦下,“方郎中,二当家的在里面同几位当家的议事,怕是一时半会走不开,特意叮嘱了若是您想去库房,着小的领您前往便是。”
方木然真是不得不由衷的佩服孟子谦,似乎总是能思虑周到,想她所想。
可能这就是商人的敏锐吧,习惯性的考虑到方方面面。
方木然一路跟着小厮去了库房,按照所想挑了几味药材出来。
想了想又问小厮粮食都储存在哪,去里面取了些薏米来。
库房中存放的多是些容易保存的货物,药材也是如此。
而粮食类能吃的东西都单独存放在通风良好的地方。
这个时代对于薏米的利用还停留在日常食用上,实际上作为药材是有利于排脓消肿的。
但还是不够,方木然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准备采取综合手段来治疗,外敷内调,汤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准备割肉消肿。
就从葛大娘伤口破溃处入手,口子划大,将脓水引出。
这还只是前菜,重点是如何止血。
脓肿通常伴随着血污,如果不加看顾就那么一股脑地放脓,同放血没什么两样,而且腿上的压力骤然减小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同时,后续的治疗也要跟上才行。
方木然在库房的院子里转了几圈,又去厨房转了几圈,最后回到房中一通纠结,翻找着手里那本《百草经传》。
这时,折上的一页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那日查阅的龙葵草的相关信息。
对啊...龙葵亦可消肿解毒...
真是忙昏了头,近在咫尺的药材却没有想到。
只是这个时候黑紫色品种的龙葵早就凋谢,至于红色的...
她从前从未见过,更别提入药了。
看来还是要去问问葛大娘。
方木然思索一番,带着准备好的各种工具和药材,去了趟茴香家。
上午才确定了治疗,下午便过来了,葛大娘和茴香显然没有想到方木然看似柔柔弱弱的,竟是个如此雷厉风行的女子。
说明来意,葛大娘也陷入了沉思。
“龙葵草...那竟然是龙葵草?”葛大娘思索一番还是有些意外,“你知道的,我因腿疾行动不便,一开始都是在林边采草药,后来村民会帮衬些,就很少去了,这果子...我没见过,只是听村里人讲过,说是有毒,却没想过会是龙葵。”
“葛大娘,你知道龙葵草?”
葛大娘点头,“那还是刚刚患病之时,爹爹寻来的郎中曾在汤药中加入龙葵,只是效果甚微。”
葛大娘边说边轻轻摇头,叹了口气,“方姑娘你也要用龙葵草入药吗?”
方木然脑海里飞快的思索着,“葛大娘,你可记得当时是如何入药的吗?用的是龙葵果实还是叶脉或者是根茎?可还记得药方?”
“嗯...反正不是果子,似乎是连叶带根都入了药。”
方木然继续说道,“这次我准备用龙葵果一试,但并非用于汤剂之中。”
方木然还想具体的说说她的想法,葛大娘‘嗐’的一声,摆手打断,“方姑娘尽管一试,无需多说。”
“其实我也有私心,总想着这世上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如此这般,若此番真的成功了,对他们来说也会是好事一桩。”
方木然沉默,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只能重重的点点头。
世上原来真的会有葛大娘这样的人,自己受尽命运的捉弄却没有怨天尤人,将自己的女儿好好的抚养长大不说,甚至不愿给别人添麻烦,还为别人着想甘愿拿自己的生命做实验。
越是这样,此刻越不是感慨的时候,七日为限,方木然几乎没有试错的机会。
叫上茴香带路,方木然又回到了之前去到的长满龙葵草的地方。
只是这次带足了工具。
茴香走在方木然前面,挎着两个篮子还背了一个背篓,脚底生风,带着方木然一路狂走。
全程没有讲过一句话,但是方木然就是莫名的觉得茴香十分的激动。
俩人采完龙葵回家,也不用茴香说,她自己便取了水来清理果子。
方木然坐到边上观察茴香准备如何处理。
小姑娘先是将果子粗略的过一遍,将叶子都挑出来。
接着挑出一串来,一点一点小心的揪下,凡是干瘪的或是破损的皆不要,只留下那些圆润饱满完好无缺的。
连果子上细小的梗都不要。
若要方木然自己做都做不到这般细致。
而且小姑娘看似专注的挑果子,实际上方木然能感觉到她在偷偷用余光观察着自己的神色,小腰板坐的挺直,一脸严肃,小嘴紧紧的抿着。
方木然察觉到也不表现出来,故意捡起一颗果子仔细查看,又伸手到框中翻翻,一边翻着一边皱着眉,时不时的沉吟一番,最后才一脸严肃的点点头,“不错。”
眼瞅着绷不住了,连忙起身离开。
进屋前偷看小姑娘的模样。
小姑娘似乎是开心的不得了,摇头晃脑的干的更加起劲认真。
果然还是个孩子,方木然收回目光,专注手里的工作。
葛大娘的治疗分为内服和外敷。
方木然决定先从熬制时间较长的汤药入手。
将准备好的药材先分类放好,接着就开始一一处理。
还是那个问题,很多的药材都是未经处理过的,方木然需要一一处理,该切段的切断,该扒皮的扒皮。
对于中药材来讲,同一种植物同一个时期不同的部位,效用都不尽相同,所以这样处理看似费时费力,实际上也是在节省资源,物尽其用。
待方木然处理完这些,茴香那边也摘的差不多了,正取了水来泡洗龙葵果,见方木然这里似乎也是完事了,十分有眼力的多打了一盆水,接着拿了药壶来。
方木然:嗯...孺子可教。
方木然用滤布将药材包起,在药壶中加入适量的水,再把药包泡进去。
这边茴香已经将果子洗好过了水,抱着干草直奔灶台而去,准备点火了。
方木然柔声阻止,“药需得泡上一个时辰,先不急着熬。”
茴香听话的放下手中的干草,只是如此一来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手蹭着衣摆,有些手足无措。
“方姑娘,接下来做什么?”
方木然将另一堆准备好的药材搬来,“接下来就要制作用来给你阿娘敷腿的膏药。”
方木然将工具和药材一一摆好,又掏出一陶罐。
陶罐用布头紧紧扣着,方木然一掀开就扬起一股子甜腻的气味,很快又消散。
“这是...蜂蜜!”茴香一下子认了出来,喉咙微动,咽了咽口水。
方木然笑,将用来盛蜂蜜的小木板递给茴香,“你知道的倒是多。”
茴香练练摆手拒绝,“不不不,蜂蜜贵重,我吃就浪费了。”
“方姑娘,这蜂蜜是用来给阿娘入药的吗?”
方木然点头,没有强求茴香,指了指洗好的龙葵,“那你来帮我把那些果子碾碎吧。”
茴香巴不得方木然给她多多的安排活,用力的点点头就去忙了。
这边方木然则是取来捣药罐,准备将药材捣成细碎的粉末。
这是个费力的活,尤其是很多的药材本身质地坚硬,捣碎已是不易,更别提要碾成粉才行。
就在方木然和捣药罐斗智斗勇正来劲的时候,眼前默默递来了一柄小铁锤。
方木然抬头,竟是葛大娘。
许是太过于专注,又许是耳边被砸药的声音所充斥,方木然都没有听到葛大娘走来的声音。
葛大娘拄着一根快要过肩的粗棍,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
脸色苍白,但还是冲着方木然笑笑,递了递手中的锤子。
方木然呆呆接下,葛大娘一言不发,也可能是疼的说不出话来,艰难的坐下,将捣药罐里面的药倒出来递给方木然,接着冲着灶台那边的案板努努嘴。
原本头脑有些短路的方木然这才晕晕乎乎的去案板那边处理药材。
连一句推辞劝解的话都没说出口。
葛大娘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加入了制药大军。
茴香那边将果子碾碎后拿给方木然检查,红澄澄的一小盆果泥,方木然掂了掂分量,“应该够今天了,...嗯... ”
将果泥放到一旁,方木然让茴香找了个筛子来。
教茴香将捣好的药又用筛子过几遍,只留下细腻的粉,药碎单独收到一起。
三人至此形成了一道流水线。
方木然将药材用锤子粗加工砸碎,葛大娘用捣药罐细加工进一步碾碎,茴香用筛子过滤,粉末和药碎分开放置。
看着一点不输她和茴香力道的葛大娘,方木然锤子抡的更加用力了。
很快便将难凿的药材处理完,接过葛大娘手中的捣药罐。
葛大娘也没有推辞,将工作交还给方木然,自己坐在一旁歇着。
天知道葛大娘此举叫方木然心里多熨帖。
她自小最怕的就是与旁人客套,你送来我推去,虚情假意的浪费时间。
葛大娘这样干脆利落的能干就干不能干也不逞强的样子属实是叫方木然心里舒坦。
如此干起活来更加的用心细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