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六。
工作后,周一到周五的时间又漫长又飞快。
聂安之坐照常发了周报发出去时,去A大看望聂昭愿,又她坐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上午的日程完结,午饭后,她和郑忆约在市中心的KTV。
聂安之不喜欢热闹,人一多,她就像一条钻进水底的鱼,悄无声息。
她只喜欢跟一两个熟人唱,人再多,她就彻底闭麦了。
郑忆却不拘小节,进门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翻歌单,毫不犹豫点了《死了都要爱》。
前奏一起,她就站起来扯着嗓子开唱。
她五音不全的程度堪比郁扶秧,节奏也乱得惊人,全靠牛一般的中气撕心裂肺。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
聂安之很捧场,全程摇手铃,等郑忆唱完,立刻鼓起掌来:“很配歌名!死了都要唱完的感觉。”
郑忆喘着粗气,还没等下一首,就抓着麦克风大喊:
“狗策划天天说我们美术画得不行!自己来画啊!还有制作人,脑瘫一个!”
她拽过桌上的水瓶灌了几口,眼圈都快红了,可见她对现在的项目组恨之入骨。
聂安之忍俊不禁,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递给她。
属于游戏职场的二八定律:百分之二十的策划和百分之八十的制作人都是脑残。
聂安之问郑忆:“找到工作没有?”
郑忆靠在椅背上晃了晃,刚才唱得满头是汗:“没呢,先苟着吧,反正项目组死不了,我就还能混口饭吃。”
“真不考虑下逐光互娱?”聂安之想了想,“你这履历,跳过来挺合适的。”
郑忆一听,翻个大白眼:“最近在招人的项目组办公都在蓝港Soho,打死也不去。”
聂安之笑道:“和我一起上下班不好吗?”
郑忆摇头感叹:“我当然想天天跟你在一起!可是吧,那混蛋也在那边,我可不想低头不见抬头见。”
聂安之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她。不用问,“混蛋”是谁不言自明。
话题就这么兜兜转转,又转回了郁扶秧。
聂安之笑了笑,没接话,低头拧开水瓶喝了一口。
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明明是下班时间,却不知不觉,又把郁扶秧聊了出来。
聂安之即使醉酒,也依旧能记住发生的每一件事。
和清醒时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理智还在,情绪不那么好掌控了而已。
她想起团建的那晚,其实当郁扶秧作为上司时,还是挺不错的。
聂安之唱了一首王菲的老歌。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空灵的磨砂感,像微光穿过雾气,柔和又克制,偏偏和王菲的调性适配得几乎满分。
唱到副歌时,房间里原本的喧闹悄然退去,连点歌台的闪光灯都显得安静了几分。
曲终,郑忆感叹着鼓了鼓掌:“此曲只应天上有。说真的,你不去当歌手,是不是有点浪费天赋?”
聂安之笑了笑,没接话。她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直播唱歌的事。
幸好,直播时她会换个截然相反的形象,就算真有人刷到,也绝认不出。
聂安之问:“话说回来,郁扶秧在大学时候是怎么样的人?”
郑忆像是没听见聂安之的问题,而是在自己的回忆里慢慢晃了个圈。
她眉头动了动,竟没摆出那副恨不得掐死对方的表情,反而很罕见地,露出了柔和的神色。
聂安之没打断她,只是静静等着。
半晌,郑忆开口了:“温柔可爱又羞涩,古早台湾玉女女神的感觉。”
聂安之:“?”
这三个词哪个都和郁扶秧不沾边。
郑忆半垂着头,眼神悠远。
“第一次见她是在社团招新,一头齐耳短发,穿个干干净净的小白裙,站在人群里说话轻声细语的,真的很田园女神。”
聂安之觉得很有趣,这些描述跟现在的大老板八竿子打不着,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
“‘田园女神’是什么形容词?”聂安之问。
郑忆表面上有点嫌恶,底色却透出掩不住的敬佩:“哦,你不知道?你们大老板是西北山村走出来的。”
“西北?”
郑忆点头:“是甘肃还是宁夏来着,反正是回族的,没想到吧,不过你看她长相,也能看出来吧。”
聂安之思考片刻,确实,大老板的睫毛很长,细眉如画,鼻子很挺,细细想来挺有少数民族的味道。
郑忆叹道:“她超厉害,市文科状元,励志典范,还登上过校报。”
郑忆嘴上爱怼人,本质倒是个公正人,仇人的好话也能夸得出口。
聂安之怔了怔,脑海里闪过郁扶秧那双犀利又精致的杏眼。
现在的大老板,一天天活得很洋气,一身行头也精致得很,完全看不出一点过去的影子。
“她现在应该挺有钱的了吧?”郑忆无奈地叹了口气,“她那种性格,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这样一想,反倒更励志了。
短短八年就已经坐上制作人的位置,不靠爹妈、不靠裙带,光凭她自己——那确实很励志了。
那些怀疑她、质疑她的人更应愧疚。
大老板全靠自己硬生生画出了背景板,漆也是她自己刷的。
聂安之抿抿嘴:“她确实很有钱。”
也确实是她应得的。
*
聂安之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地闭上双眼。
天花板像水波一样晃动着,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慢慢浮现。
梦来了。
许久未复现过的噩梦。
她又站在那间幽暗冰冷的手术走廊里,灯光哔哔作响,一盏接一盏地闪灭,似濒死的神经在不停抽搐。
远处传来推床的轮子声,拖着沉重的铁链。
聂冠英神情木然,嘴唇发紫;陈毅康浑身发抖,眼神惊恐。
她们都不敢靠近那扇门,仿佛门后不是女儿,而是地狱的入口。
梦里,聂安之是一个鬼魂,游荡在走廊尽头,无法靠近任何人。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尖锐刺耳,穿过厚重的铁门,直直钉进耳膜。
门终于开了。
床被推出来。
聂晚灯仰面躺着,脸像石膏一样毫无血色,藏在灭掉的灯的阴影里。
医生的口罩是黑色的,像一张扭曲的鬼脸。
她还在看着我。
聂安之尽力向前奔跑,却怎么也过不去。
护士把白布往上拉,盖住聂晚灯身体、下巴、鼻子……直到最后,只剩下那双眼睛还在盯着上方。
忽然,聂晚灯藏布下的嘴角慢慢咧开,直裂到耳根,像是笑了,又像是在尖叫。
她的指尖开始抽搐,身体像布娃娃一样慢慢坐起来,发出空洞干涩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
聂安之猛然惊醒。
她费力地坐起身,心跳如鼓。
房间一片寂静,窗户没关好,冷风溜进来,窗帘微动。
聂安之摸了摸额头,湿冷的,像尸体的手掌。
聂安之喘着气,胸口一阵发闷。她转过头,看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
是一条新闻推送。
【突发|第一人民医院再曝医疗事故,涉事医生刚规培结束,院方回应……】
她脸色倏地白了,点开。
画面上,是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一个年轻女孩被急匆匆推进手术室。
和梦境重叠了。
【本台讯,今日凌晨,一名年仅二十岁的女性患者在手术过程中死亡。】
【据悉,涉事主刀医生为刚完成规培的年轻实习医生,因操作失误被医院认定为主要责任人,目前已暂停其一切医疗执业活动,相关调查工作正在进行中。】
【新任院长江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们对患者的不幸离世深感痛心。院方将彻查事故原因,配合所有调查流程,并承担应尽责任。”
他同时坦言,当前的医疗体系在新医生的培养与监管方面,仍存在诸多挑战,“作为院方,我们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聂安之盯着那张照片。
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照片里,江淮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眼神坦然,嘴角甚至带着一点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遗憾。
又是一个年轻女孩。
又是一个刚毕业的实习医生。
是梦顺应了现实,还是现实,仿照着她的梦一笔笔演出?
聂安之缓缓下床,踩在地板上的脚像踩进了某种无声的深渊。
她摸黑走到办公桌前,蹲下身,轻轻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封皮已经被岁月磨得发白,那是聂晚灯的日记。
聂安之已经很多年没再翻开它了,她怕那一笔一划,会把她从泥泞里拽回深井里。
她也从未和养父母提过这本日记,甚至连聂昭愿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指尖再次触碰那本日记,聂安之轻轻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
早在初中时期,聂晚灯就写得一手成熟的好字,圆润清秀,没人会相信它们出自一个初中生之手。
聂安之知道它们为什么那么好看。从五岁起,聂晚灯就被父母逼着每天练字一小时。
聂安之没有翻开第二页。
就像聂昭愿仍不明白一样,聂安之至今也不明白。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聂安之拿起刻刀,推开刀刃,在台灯下闪着银色的光。
她翻起手腕,上面有几道浅浅的痕迹。
她身体上的其它地方,尤其是衣服下隐秘之处,都有褪色的伤痕。
聂安之晃晃刻刀,她有割开手腕的冲动,却又停住了。
明天还要上班。
手腕还是不要有伤比较好。
*
郁扶秧回到家,刚下电梯,就看见门口仿佛开了个地下花店外加奢侈品清仓。
各种高档礼盒一摞一摞,还有一束大约99朵玫瑰的夸张花束,花卡上金边银字,洋气得堪比富豪的墓碑。
郁扶秧冷冷一瞥,心中已有定论,肯定是闻青野送的。
也只有她,才能把任何事情都做得像炫富或办展览。
郁扶秧懒得翻找剪刀,从包里摸出一张便利贴,蹲下身来,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随后她撕下那张便利贴,贴在楼道的大理石瓷砖上最显眼的地方。
【不要脸的前任送的,看上什么自取,感谢帮忙清理垃圾。】
郁扶秧拍拍手,满意地起身,回头扫了一眼那堆“垃圾”。
希望脸皮薄的礼貌邻居和辛苦的保洁阿姨们能脸皮厚一些,敞开心扉,拿好拿满。
她可不想亲自处理这些垃圾。
当然,如果最后还剩下那瓶Gucci香水,她不介意留着当厕所的空气清新剂。
“怎么,这么多好东西,说扔就扔?”背后忽然传来声音,尾音轻飘飘的,三分嘲笑,七分暧昧。
郁扶秧身子一僵,转过头,果然是闻青野。
这女人总像鬼魂一样,精准地踩在她最不想见到的时间点现身。
闻青野一如既往,看起来像是刚是刚拍完杂志封面大片。
不规则收腰绒面长西装,内搭微透的雪纺衬衣,那种古怪又时尚的风格素来只有她这种脸和身材才能驾驭得住。
郁扶秧没给好脸色,不假思索丢出一个字:“滚。”
闻青野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眼神落在那张便签上,也不恼,甚至嘴角扬起一丝没心没肺的笑。
郁扶秧一动不动。
闻青野的长相是模特圈最钟爱的清冷系,不笑时如高岭雪山,美得叫人不敢靠近。
可她一笑,却更叫人背脊发凉——明明唇角上扬,却像极了一把漂亮的刀。
郁扶秧:“来路不明的玩意,我才懒得拿回家。”
闻青野抬眸:“这些不都是你喜欢的吗?”
郁扶秧挑眉:“因为我是个爱慕虚荣的人?”
“我可没这么说过。”闻青野慢悠悠走近两步,忽然低头靠近,声音贴着她耳侧落下,“你还是别扔了,你要不收,我会难过的。”
“滚远一点,别脏了我门口。”
门口的冷光灯亮着,映照在郁扶秧脸上,令她的轮廓看起来清晰又疏离。
高档小区一梯只有两户,隔音还很好,郁扶秧根本不介意在楼道里骂人。
“为什么要离开我?”
闻青野的声音低下来,带着点克制的颤意,像是努力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害的轮廓里。
“我们在一起就是个错误,”郁扶秧长腿一迈,跨过那堆碍事的礼物,“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不好吗?”
闻青野伸出手,试图拉住她的手腕。
郁扶秧的反应极快。
她反手把那只手打开,啪一声很清脆,和她的表情一样干脆又冷漠,甚至都没正眼看她。
闻青野手指僵在半空:“这么不想我碰你?”
“如果你不怕进医院——我又不是公众人物,不怕进局子。”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郁扶秧停住,终于正眼看她,有点厌倦了这场无谓的缠斗。
“我们不合适。”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才能解释。”闻青野语气诚恳。
郁扶秧没有回答,只是沉默,抬手输入门禁密码。
“你还真没换密码。”闻青野低头一瞥。
嘭。
门重重关上,郁扶秧也消失在了门的另一侧。
没错,聂安之其实心理疾病很严重
作者君就是这样,越喜欢就会越虐待[狗头叼玫瑰]
所以在这里澄清下,我从来不会虐女,纯粹个人性癖大爆发[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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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