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悬,热浪氤氲在山路,路边百草枯黄。
他们的唇已经干裂,脚已经走到颤抖,心却依然对前方充满幻想。
他们,只是一群妄想逃离战火的难民。
沉重的马蹄声渐行渐近时,他们才惊觉,这些山匪跟战火一样可怕。
难民一众约有三十多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骑着马的山匪不过七人,可人人都是身怀绝技之辈。
“打从我狼牙山过,就要交过路费,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匪首是个粗犷的汉子,他中气十足,说话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狼牙山?这里竟是狼牙山!
难民们因为逃离家乡战火,早就慌得晕头转向,这才没注意来到狼牙山地界。早听闻远这狼牙山里有可怕的山匪,山匪头子赵猛狼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不管有钱没钱,谁落他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眼下,他便是盛郡三州十六城最负盛名的通缉要犯。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大喊,“快跑!”紧接着,三十几号人似鸟兽散。好像以为分散逃跑,那几个山匪便抓他们不得。
赵猛狼阴阴一笑,弯起左手小拇指放在唇边,便听哨声清亮地回荡在山间。
山间立刻有了回应,群狗狂吠。
十几条恶犬从四面八方赶来,意图将那些四散奔逃后人撵回到狗爷面前。人群中不乏有那勇敢者,以为不过区区小犬,踹它一脚便能逃脱。不想,恶犬凶猛诡异,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没有人逃得了它们锋利的森森獠牙。
顿时,这山间小路上惨叫声此起彼伏。
为了保命,他们不得不聚拢在一起迎接狼牙山匪残酷的剥削。历经多日磨难,身上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搜刮不到好东西,山匪便将年轻的姑娘拉扯,欲强行带走。
人群中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这姑娘身着一袭粗布衣裳,颜色素净,没有丝毫的华丽妆饰。头上戴着的轻纱围帽有几处破损,将其容貌半遮半掩。
偏偏一山匪觉得稀奇,一把将她围帽打了下来。
姑娘素面朝天,发髻低垂,只简单束着一根黄丝带,却难掩其容颜出众。
山匪们见了,不禁吹起口哨,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赵猛狼更是一跃下马,走近观瞧,实在是难得见到这样一个标志的美人。
霍双不仅五官标志,身形更是单薄,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她努力保持镇定自若,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雾气蒙蒙,怎也无法掩饰其中惊慌神色。
赵猛狼一脸怪笑,他就好这口我见犹怜的小白花。他伸出手,就要摸上姑娘面庞。眼前人影一闪,教他摸了个空。
还没来得及惊讶,霍双已闪到他的身后。那条原本束在发间的黄丝带已然套紧了赵猛狼的脖子。
狼牙山匪见姑娘身法玄妙,本也心惊,但看那条黄丝带软软糯糯,要能凭此勒断一条大汉的脖子,就十分可笑。
当事人赵猛狼可笑不出来,脖子上的触感,足以让他知道,这条小带子堪比钢丝锋利。他感觉被勒住的皮肤,已经开始有些湿滑了。
“放了他们,不然杀了你。”她的声音清冷、低沉,完全与她柔弱的形象不符。
丝带勒得更深时,赵猛狼脸色通红,却不语。
霍双知他定有古怪,不料,那是一条黑背大狼犬。恶犬不知如何得到主人示意,正狂吠着向这边飞奔而来。
那双充血的眼睛,狠恶到变形的狗脸,已经扰乱了她的心神。
赵猛狼趁机一掌打在霍双手腕上,喉头丝带一松,他即又旋身,一掌向霍双劈来。
霍双手中的黄丝带似自有意识般,‘嗖’地一下往上空窜了出去,同时连带着她整个人在眨眼间也跃到了高高的树枝上。
树下犬吠不断,她的心亦砰砰狂跳不停。
赵猛狼摸着脖子,见几丝血迹,嘴里不由骂着脏话。仰起头时,尽显他满脸狰狞模样。
两个山匪跑了上来,戏谑地抬头看着树上之人。一山匪道:“狼爷,这娘们真有两下子,我们上去给她打下来。”
赵猛狼抬了抬手,以示阻止,他阴恻恻笑着,似乎有更有趣的方法对付她。
一声口哨,众狗集合,围在树下。有那会爬树的,已经跃上树中最低枝丫。
霍双小脸苍白,手忙脚乱往最高树梢攀去,惊慌的样子让她看起来非常狼狈。
山匪们在树下哈哈大笑。
又是一声口哨响起,树下的狗更加癫吠。这棵树的树干不算太粗,架不住一群恶犬疯狂啃咬。
树已经在摇晃。
霍双紧咬牙关,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越是应该镇定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儿时玩伴被恶犬撕咬、啃食的画面……
山匪们笑得更加起劲。
乐极生悲,说的就是现在。
赵猛狼突然感觉后脑生风,他下意识将身体一歪,那道冰寒劲风横劈落空,从而惯性落到旁边的山匪头上。
那两个山匪还不知发生什么事,便被齐齐横削了半个脑袋。红的白的,洒了一地。就连狗也不叫唤了。
同伴转瞬即逝,赵猛狼怒目圆瞪。
只见来人黑衣裹身,显露高大强悍的身形。他虽还很年轻,但历经风霜的面容让他看起来老练沉稳。他的眼神像他的刀一样,才削了别人的脑袋,刀刃却不见一滴血,他的眼中也没有半点情绪。
“龙九!”赵猛狼显是认得他,并恨得咬牙切齿喊出他的名字,道:“杀我兄弟,看我不宰了你!”
龙九更想先宰了这赵猛狼。他刀法凌厉,抢先一步往赵猛狼面门劈砍。赵猛狼怒吼一声,抽出大刀迎击而上。刀光剑影中,二人战在一处,刀刃相交,火星四溅。
地上微微在震动,就连树下的狗子不再与树较劲,强烈的不安感让它们吠得更厉害了。
霍双此时已攀到最高的树梢上,她远目眺望,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赶到。
那队人马皆身着红黑相间的短打劲装,袖口绣着金色云纹。世人皆知,这正是神兴宗弟子的标志。
队伍前头,一匹黑马昂首而立,马背上坐着的男子魁梧冷峻,一件华丽的黑色外氅披在他身上,氅衣表面金线绣成的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神情淡漠,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战场,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戏码,而他只是高高在上的看客。
几个山匪还没来得及支援匪首,就被那黑袍男子下令围剿。
“岳铮!我跟你们神兴宗井水不犯河水……”赵猛狼一刀暂时衡制龙九的攻击,他才得已与那马上的黑袍男子说话。他接着说出下半句,“你们何以这样赶尽杀绝?”
岳铮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微微一笑,仿似在看什么精彩的表演。
他虽不说话,但龙九已经会意他的意思。便不再给赵猛狼说话的机会,一脚踹在其的胸口。
赵猛狼跌退数步。
龙九刀法狂暴如雷,直击而上,每一刀都带着摧山裂石之势。赵猛狼虽也是刀法精湛,但在龙九的猛攻下,竟显得有些招架不住,他眼中忽而闪过一丝血光。
原本在周围跃跃欲试的群狗,就好像得了指令,发疯一般朝龙九围了过来。
龙九手中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刀光如电,瞬间将好几条恶犬斩成两段。黑背大狼狗趁机扑向龙九后背。
为了让恶犬成势,赵猛狼更是硬抗一刀,也要把龙九的利器扣住。
长刀被赵猛狼踩在脚下,龙九一时间拔刀不得,眼中凶光一闪,竟直接弃了长刀。反手掐住来袭的狼狗脖子,随后张口往狗的脖子上狠咬上去。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他满眼凶残,像只疯狂的野兽。
狼狗发出一声凄惨的呜咽,挣扎几下很快便断了气。
霍双抱着树梢,已经是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既惊恐又震撼。
这人简直是个疯狗!
而岳铮,看着这一幕,眼神里却满是对龙九的欣赏。
龙九丢开狼狗的尸体,双手空空,却更显凶悍。
赵猛狼心头一颤,知道只剩最后殊死一博,便举浑身之力,大刀隐见犬血恶魂。
这一刀,原本势不可挡。
这一刀,龙九却全然不放在眼里,他身法如鬼魅,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这一刀,便就如此落空。
当赵猛狼发觉龙九出现在身后时,为时已晚。
龙九那一脚像蓄了雷电之力,击在赵猛狼背心。
赵猛狼随着一口鲜血喷出,他整个人也重重砸在树干上。
那大树也承受不住如此重击,轰然倒下。
霍双预先从树上跳了下来,才不至于随着这树一起摔落。
“别杀我!”只听身前赵猛狼咳着血,交出最后底牌,“我是陈王的人!”
可惜,龙九并不打算给任何人面子,也包括他口中的‘陈王’。
脚尖一点,地上长刀弹起稳稳落在他手。他毫不客气一刀斩下赵猛狼的头颅。
鲜血喷溅。
霍双就呆立在赵猛狼身后,鲜血登时溅了她满身满脸。
龙九冷冷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阴冷如深渊,杀气凝成实质,仿佛刀未出鞘,令人脊背生寒。
霍双只觉得呼吸一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窒息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是怕狗,但这人比狗更可怕!
可能因为她只会呆立原地,没有威胁,龙九便收回视线,捡起赵猛狼的头颅,就转身离开。
岳铮看起来很是得意,为自己有一个这样勇猛的手下而高兴。
龙九揪着头颅凌乱的长发,将其举起,“大哥,我已取下赵猛狼的狗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恭敬。
岳铮爽朗大笑,声音如洪钟般回荡在山谷间:“好!龙九,你做得非常好,不愧是我神兴宗最出色的猛将。”
龙九微微颔首低眉,神情恭谦。
霍双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中的冷峻,那是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冷漠,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鲜血才是他唯一的信仰。
“走!我们把这个礼物送给陈王。”岳铮发话,威风凛凛驾马前行。
这队人马,就这样匆匆而来,匆匆离去。
难民们伤死,他们全然不放在眼里。
能从山匪手中死里逃生,这些难民还能有什么怨言。
怨只怨这世道纷乱,群雄并起,多方势力割据相争。连天的烽火,最苦是百姓,最惨是白骨露于荒野,无寸土可埋。
夕阳西下,漫天的红霞好像血一样,染红了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