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随我走,我便保证不会让这些人伤到你。”青衣男子负手而立,“如何,小白?”
沈云舟:???
小白叫谁?小白叫他吗?
在场一众人也跟着发愣。
这两个字从那人口中说出,裹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熟悉。
他听过这名字,毕竟原主遗留下的记忆碎块早就被他翻了个彻彻底底。
小白……
小白。
破碎的记忆纷至沓来。
草屋里,传来孩子和母亲的笑声,温馨至极。
“这孩子也不小了,你怎的还整天小白小白地叫他。”男人的声音温婉动听,红衣女人细软的碎发被他挽至耳后。
男人着了一身青色的袍子,儒雅端庄。
“咱们娃娃生的这般白软,我叫一叫又怎么了。”女子怀里钻了个软糕一样的孩子。孩子被母亲隔着块肚兜戳了戳圆鼓鼓的小肚皮,咯咯地笑了。
孩子喜欢赖在母亲怀里,母亲身上总是飘来阵阵沁心的花香,闻着很舒服。
男人没再说什么,在一旁自顾自地拾着东西。
轩窗轻启,游来的春风拨开了女子的发丝。
发梢浅浅地遮住了女子瑰丽的眉眼,她顺手解开发带重新盘过头发。青丝撩动,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目,只需一个柔和的眼神,就能织就一张令人心甘沉沦的情网。
女子让孩子自己下地玩后,转头对男人说道:“今天一定要带他走吗?”
男人道:“是,小白的年龄也差不多了。他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该把玩闹的性子收一收了。”
听到父亲母亲好像在谈论自己,孩子眨巴着眼睛像个木头娃娃似的看着他们。
女子过来轻轻握住男人的手:“小白会争气的,届时若是两族战役真正终结了,你想去哪儿,我都随你一起去。”
男人浅浅一笑:“当然。”
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女子的腰,指尖的光芒缓缓流动。
记忆被蹂躏,撕扯,画面破碎后又逐渐恢复清明。
这是……师尊的记忆。
定丹峰。
峰顶山花烂漫,草木葱荣。
“我恳请您收下他,我……我自知命数将尽,我……”
女子微弱的声音被人打断。
“我收不了这孩子,妖后。”
女子面上一滞,显得有些无措。
九灵道人余光稍稍停留在女子面上,随后挪开。
他生平从未对付过这样的场面,被一个浑身是血、颤巍着抱了个孩童的女子下跪乞求。
他和这女子算是有过露水之缘,那是九州第一场大战役的时候。
很显然,妖后并不好战。这也是他当时对那红衣女子唯一的想法。
“我可以尽我所能给你续上半个时辰的命数,妖后还是另寻去处罢,再耽搁个一时半刻,难保不会被宗内其他人发觉。”
孩子在法术的作用下睡的很熟,小团子气息微弱,脸上也抹开一团血迹,泛着浓郁的妖血气味。
妖后已无力再抱着孩子,顶着刺眼的阳光仰望着那个玄衣人:“小白身上流着我的血,我知道您晓得怎样淡去他身上的妖血气息。您也看得出来,他并非是纯粹的妖族后裔。”她咬牙,唇角挂着血丝,“如果……如果您愿意,他会是一柄终结人族妖族战役的利器。”
玄衣人闻言果然重新将这孩子审视了一番,神色千回百转。
妖后不知有没有说动那人,只道:“我只想让小白活下去,不让……不让那人找到他……”
孩子身上另一半血脉的气息不难辨认,九灵道人前后也猜出了个**分,他问:“是这孩子的父亲重伤了你?”
妖后的笑容弥着凉意:“他今日敢动我,难保日后不会利用完自己的孩子后再杀之灭口,我自然不会如了他意。”
面对那饱含希冀的目光,玄衣道人垂眼,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冷风肆意凌虐,落英盘旋纷飞。
他忽然道:“你想清楚,我也不过只能护他一时。”
知道他这是默许了,妖后目光灼热,嘴唇轻颤:“已经足够了,小白身体里淌着最为尊贵的一支妖族的血脉,血脉往后会指引予他一条路。”
这女子好似断定了他不会拒绝,他已跨入渡劫后期数年,离飞升仅几步之遥,早就不畏人言纷扰。更不用说这孩子是个本就不该诞生的存在,为着妖后说的那一丝可能,他愿意一试。
玄衣道人婉然拂袖,落下无数碎光:“我可以将你的真身移至玄冰棺内妥善保存,半妖混血能炼出一起死回生之丹名为还魂丹。他日若这孩子真到了那样的造化,兴许能再将你唤回。”
浅浅话音落下,仿佛深海里传来了救赎的梵音。
斑驳的血迹已经干枯,女子俯身,额头磕在冰冷的石阶上。
妖后看着修雅淡去的身影,虔诚道:“谢谢,谢谢你……九辞。”
那人身影微微一顿。
女子散作无数忽明忽灭的萤光,留下幼小的火狐真身,一代妖后就此陨落。
玄衣道人抱着逐渐失却体温的火狐,穿行过幽暗的密道,不疾不徐。无尽的昏暗里,仅有他指尖上的一点微光。
真身封存入棺后,他扬手再次落下封印。
结界落棺,最后一点浮光随之泯灭。
“你会等到这孩子的,长歌。”
那声音又轻又缓,洞里重归宁静。
“师弟,你认识他?”
江逾升的声音蓦地把他拉了回来。
沈云舟抬眼,对上师兄那疑惑的眼神。
弟子们似乎也在等他的下文,四周陷入一片沉寂。
一时思绪纷扰,沈云舟扯了扯嘴角,淡漠对那人道:“前辈认错人了。”
不论是真不认识还是装不认识,这话的拒绝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那些破碎的记忆中,原主的父母总是被一圈柔光蒙着,令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那个一身青袍的男子的五官,逐渐与面前这位青衣男子重叠交融,模糊的记忆这才一下子清晰起来。
“不认识也不打紧。”青衣男子不紧不慢道,“原本也不打算征求你的意见。长歌将你藏了二十来年……怕是在地底下也想不到你能就这么被我赶巧碰上。”
白衣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木芙蓉不知其意:“前辈,你这是……”
青衣男子说:“我临时改主意了,东西能不能拿到全看你们自己的本事,我不会帮你们但也不拦着。我想要的,只有这个人。”
如此正合了他们的意,他们此行来了两位化神境修士及数十位元婴期和金丹期修士。除去沈云舟,剩下的他们倒也能应付着。
江逾升提醒他:“师弟,小心。”
沈云舟说:“师兄不必管我,护好其他长老和弟子们。”
江逾升挪不开步:“可是你……”
“走!”白衣人蓄了一把灵力,将一众北冥宗的弟子们往身后惯了足足几十丈远。
那个人可是原主的生身父亲,已经算得上是个小boss了。这还不跑,等着送命吗?
江逾升远远望了白衣人一眼,狠心转身:“念珠,你去将所有弟子暂且带离北冥宗。”
念珠有些迟疑:“但是,沈师兄他……”
“别再多问,快去。”
“……好。”
青衣男子对他的这些动作视而不见,捻着几分可惜的语气:“我其实更想带个完完整整的人回去。若非要逼我出手,小白你固然是死不了,但是会不会少胳膊少腿,我就不能保证了。”
哦。
沈云舟毫不动容。
这人真是,编话本也不知道打个草稿。还一口一个小白,听得他浑身寒毛都打直。
“长老,他们想跑!”一个木花宗弟子后知后觉道。
木芙蓉怒道:“那还不快去拦着!”
沈云舟笑了笑,灵光四起落下一个结界,将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囊括在其中:“想走,你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沈云舟说是这般说,但心下也不是完全就有底。毕竟这么久没打过架了,不知道手脚生疏了多少。
青衣男子探去些许灵力,撞上边缘的时候,结界纹风不动。
“不错。”青衣男子收手,“这结界估计连我破着都费劲。”
连前辈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没必要再做无用功了,一个两个手足无措地巴望着他:“前辈,那这……”
青衣男子冷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白色身影,眸里忽然漾起波动,手掌灌注灵力。
只要重伤了施界者,结界不攻自破。
刹那间,咫尺的威压扑过来。
轰——
这次的震动比方才那次的试探还要强烈出几倍,震感强烈到结界内的所有人连坐在地上稳住身子的平衡都做不到,数十人被狂风席卷上天。
众人奇怪的是,前辈明明高沈仙尊一个大境界,却似乎做不到力压对方。
青衣男子笑容诡谲:“看来,过去的这二十来年里,你另有奇遇。”
场内汇集着两股灵力,如两条疯狂生长的藤蔓,在结界内乱舞成一团。天空浓雾滚滚,乌云蔽日,像是随时准备要降下天雷。
沈云舟像是身体没有重量般,在空中轻盈无比。如此的地动山摇还能运着法力精准无误地避开每一击。
青衣男子仅存的那点耐性已经被销蚀殆尽,眼底结了几尺的寒霜。灼光乍现,界内的灵力瞬间少了大半,如条蜿蜒的清河汇聚成一堵灵墙。
“九成,九成灵力……”
“他这是动了杀心了吧……”
看明白的人已经手脚绵软瘫在地上了。
由大乘期修士九成灵力汇成的灵墙,如拔地而起的参天古树,鬼魅般向沈云舟掠去。
若是以合体期的仙身强行扛下这一击,沈仙尊就是有九条命,怕是也难逃一死。
轰鸣声荡平了百里地内一切声响,仅剩耳边挠心的嗡嗡声。
避开烈日强光后,众人睁开眼。
青衣男子已然半跪在地,血气奔涌,狠狠地吐了一地的血。
四周一片冷寂。
那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难以置信。
白衣人轻轻点地,优雅地负手落到对方跟前,像是在赏玩着他的表情:“还要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