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的日子快,出嫁的日子也快。
此刻白无忧坐在镜前,穿大红嫁衣,戴满头珠翠,映在铜镜里,仿佛一块穿红戴绿的金子。
她高兴地摇了摇头上的凤冠,都是银钱碰撞的声音。
原本白无忧以为,她穿来的这副躯壳,有美貌,但因年纪小,稍显稚嫩了些,不多。有银钱,但因不受宠,都是外人的,亦不多。
可如今看着满屋的嫁妆,眼睛都看直了。听说那叶行之也是个有钱人,有钱人嫁有钱人,那不就是在银钱里打滚,睡梦中都能往外吐金币么!
于是若若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小姐闭着眼睛,面带慈祥的微笑,怀抱着一堆首饰在那儿爱抚,头顶还时时散发出柔和的圣光。
“小姐你矜持点儿。”若若一脸嫌弃,将手中信递给无忧,说:“夫人来信了。”
“夫人?”
“就是你娘。”
无忧将怀中的首饰扔下,依然头顶圣光地接过信,面带慈祥地打开,打开的一瞬间,圣光碎了一地。
信中写着:宝贝女儿,边疆战事吃紧,娘已经将你的嫁妆全数捐出为国效力。去叶府空手套白狼吧,加油,娘看好你!
于是路上两侧的行人,都听见了花轿中的新娘子当街嚎啕大哭。
人群中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怯生生拉了拉娘亲的衣袖,软软糯糯说道:“娘亲,嫁人这么可怕吗,糖宝以后绝对不要嫁人!”
那个被叫娘亲的蹲下来说道:“女孩子嫁人都是要哭上一哭的,这叫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糖宝长大就知道啦。”
花轿中的白无忧捂着胸口哀嚎:“老娘的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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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府门,白无忧一路被扶着进了内院。拜天地,敬茶,直至被人送入新房,折腾一天,腰酸背疼,总算是体验到古代女子嫁人不易,简直可以用身残志坚来形容。
此前并未细想,可如今还未见面,就要洞房,白无忧又不真的是古代人,心里多少有些恍惚。
本来托词都要编好,可等了许久不见来人,她已累得心力交瘁,只能一把将盖头扯掉,靠在床边休息。若若已体力不支趴在地上,揉着肚子,怨声连连。
倏然间,门外有一十多岁的小男孩探头向里张望,白白净净甚是清秀,看得白无忧眼睛都亮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白无忧努力收敛起笑容,让自己尽量看起来不像一个变态。
“我叫叶戈矛,是行之的弟弟。”小男孩脆生生说道。
“你怎么躲在外面,快进来呀。”无忧起身,正要将那小男孩拽进来,谁知那孩子转身跑了。
她一脸遗憾:“怎么跑了呀,还想问问他有没有吃食呢。”
“可能因为小姐看起来不像是跟他要吃食,而像是要吃了他吧。”若若喃喃自语。
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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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树星桥,春岚映月。窗外宾客语笑喧哗,推杯换盏声不绝于耳。
此刻白无忧的肚子已饿的咕咕叫了半晌,旁边站着的若若更是倒霉,从凌晨四五点就开始折腾,一直到现在也没吃饭,靠着床沿直喊饿。
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对着若若嚷嚷道:“若若,我要饿死了,看这叶大人一时半刻来不了,咱俩偷溜出府吃饭去。”
若若忙摆了摆手,说:“小姐,这大婚之夜新娘子出府抛头露面,叫人撞见了多不好,我不去。”
白无忧作为一个拥有新思想的女性,抛头露面这种事就如同出恭那般寻常。可碍于这是古代,寻常之事也就变得不寻常起来。
于是白无忧在头脑中迅速过了几十部当下时兴的电视剧,想出一条实在老套的计谋:女扮男装。
白无忧左思右想,只觉得此计甚妙,站起来叉着腰说道:“若若,我看那个叶小猫——”
“小姐人家叫叶戈矛。”
“对,叶戈矛的身形与你我相似,你去他那里取两件衣服来,我们扮男装出府。”
若若摇头道:“我不去小姐,要去你去。”
白无忧一脸语重心长说道:“若若,难道你忍心看着小姐和你,主要是你,新婚之夜饿死在叶府吗?”
若若摇头。
无忧带着哭腔接着说道:“若若,你就忍心看着烧鹅,油焖鸡,东坡肘子和酸菜鱼离你渐行渐远吗?”
若若流口水,把头摇成拨浪鼓。
“若若,衣服借不借?”
“借!”说罢若若快步流星消失在院中。
过了不到半刻钟,两件衣服已放至白无忧眼前。
果然每一个大女主身边都有一个得力干将。白无忧惊叹几秒,迅速换上衣服,挽起头发。站在铜镜前,自觉十分帅气,真真是一块男女通吃的料。
回头看了看若若,换上男装竟也毫不逊色。这下肯定认不出来。白无忧心满意足,伸手从凤冠上扣了几块大宝石,美滋滋带着若若溜出府门。
出府前,她还不忘翻到叶戈矛院墙中将他威胁一通:“戈矛呀,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叫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我没听过。”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姐姐今日没有衣服,所以要借你衣服穿,你要是告诉叶行之,姐姐回来就得修理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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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过人群,出了府门,白无忧总算是嗅到自由气息。她一心里激动,开心大喊:“北京!我们来了!”
“小姐这里叫戊京。”
白无忧将手交叉放在胸前:“是这个吴京吗?”
若若一脸无语,说:“小姐你在做什么啊。”
白无忧嘿嘿傻乐:“无妨,说了你也不懂。你不是说你知道一个吃饭的好地儿么,赶紧走吧。”
二人一蹦一跳朝市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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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已至,九衢三市灯火通明,来往商客熙熙攘攘。
白无忧和若若呆站在楼前,已有半刻多钟。二人痴痴向上望着,诺大匾额写着三个大字:摘花楼。
白无忧呆呆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若若呆呆回复:“可大公子说他天天来这里吃酒。”
白无忧气的回头用手狠拍了若若一下:“我那个纨绔表哥的话你也信,你自己看看上头的姑娘,十个人凑不出一块布。”
若若许是被打疼了,捂着胳膊娇声软语说道:“小姐,我错了嘛,现在怎么办啊。”
白无忧正打算离开,骤然望见楼上走出来一位姑娘。这姑娘穿着鎏金西域裙袍,踩着仙人步伐,垫脚在廊上跳舞。
风吹仙袂飘飘举【1】,直直荡到了白无忧的心底。
她心里暗暗赞叹:“这不就是北朝版诗逸吗!唐唐我来啦!”
想走的思绪早已抛诸脑后,白无忧拉着若若就要上楼,若若羞得不肯走,大喊道:“小——少爷,你刚刚不还说她们十个人凑不出一块布吗?”
白无忧回头宛如老父亲般拍拍若若的肩膀,说道:“若若,俗话说得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舜发于畎亩之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其填饱肚子,你想饿死吗?”
若若摇头。
“那就走吧。”白无忧乐不可支,一把将若若拽上了楼。
二人行至楼上,一穿红配绿老妇扭着身子走了过来,行头比她这个新娘子都要造作。远远一望来人衣装,便捏着嗓子喊道:“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哥,长得这般俊俏。”
白无忧一时不知该编个什么身份,脱口而出:“本公子是刑部侍郎叶淮的弟弟,叶戈矛。”
身后若若拽了拽她的衣袖,一脸懵丨逼。
老妇一听,瞬间婢膝奴颜,含笑谄媚。心道,这不是捡着宝了么。她忙问白无忧要哪位姑娘伺候。
白无忧中也不含糊,中气十足大喊:“就要廊上跳舞的姑娘!”
若若拽衣袖的手更紧了些。
二人坐到雅阁中,才狼吞虎咽进了几口饭,那老妇便带着跳舞的姑娘进来了。不仅如此,身后还乌泱泱跟了一大群。老妇嘴里训着话,姑娘们就依次落座在白无忧和若若边上,开始轮番敬酒。
白无忧被捧得稀里糊涂,醉眼朦胧间叫来那跳舞的姑娘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娇滴滴答道:“奴家宣儿,拜见公子。”
白无忧此刻被灌得七荤八素。她也不曾想这甜的跟花蜜一般的清水,却烈得直冲脑门。一旁的若若早已醉趴在桌上。白无忧此刻也不甚清醒。
她这人有个毛病,喝多了就忒爱说,能从三皇五帝讲到凡尔登战役。
听到这群姑娘起哄着叫宣儿,白无忧醉醺醺说道:“不,你不叫宣儿,今日小爷就给你取个名字,你就叫诗诗。”
“诗诗?”人群里起着哄,你一句她一嘴,念叨着名字。
白无忧接着说:“你不仅要叫诗诗,小爷今日还得为你作诗一首,就叫《诗诗赋》。你们都给小爷我听好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哎?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都怪我刷《甄嬛传》的时候只顾着刷嬛嬛回宫了。
白无忧此刻略有尴尬。人群还三五声儿问下一句是什么,她心一横,自己瞎诌吧。
于是又醉醺醺开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诗诗跳舞,仙落凡尘!”
姑娘们听了大笑:“公子夸你是仙女呢。”
白无忧心里高兴,想着自己果真是满腹经纶,不输李杜啊。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在远处喊她:“叶戈矛。”
见她不应声,又叫了一句:“叶戈矛?”
这是谁啊?叫小爷名字。
白无忧眼前早已朦胧,强撑开眼皮,从缝隙中望过去,好像是一个男子,穿着青衫,笔挺地站在门口。
白无忧摇摇晃晃推开姑娘们,向那男子走去。她凑在这人脸上仔细观望片刻,男子许是被酒气熏着了,头一个劲向后仰着。
这下看仔细了,白无忧回过头冲着姑娘们笑道:“这谁家公子,生的这样好看?快!今天晚上送入我房中,我要和他促膝长谈!”
见姑娘们被逗笑了,白无忧自己也跟着傻乐。
身后那人冷冷说道:“我是你哥哥啊,叶戈矛。”
“哥哥?我哪来的哥哥?计划生育不让生两个你不知道么?”白无忧醉的没了脑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身后男子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又将脸凑到白无忧眼前,说:“你看清楚了,我是叶行之。”
叶行之?这名字果真比解酒药都管用,白无忧觉得此刻自己宛若被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还未做出反应,叶淮一把将她扛了起来,带回府中。
于是那晚整条街的人都看见叶淮抱着一个年轻公子哥匆匆回到府中,那公子哥还满嘴胡话喊着:“若若救我!”
叶小猫你到底听懂我说什么了吗?
——可能听懂了吧?
【1】白居易《长恨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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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