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苏陵报仇倒是爽了。
当天他们留宿了村里一夜，姜爽便遭了报应。
她本修的是众生道，若帮助众生那便是有助于修行，可若是伤害了普通人是有损修行的。所以当天夜里，那些绳索捆绑的红痕立马出现在她自己的身上，同时身上也如同万虫撕咬一般痛痒。
苏陵本是来送夜间吃食的，可一推门便看见姜爽蜷缩在床上。
她的眼尾微微泛红，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痛啊。”姜爽感觉痛意和痒意从骨头缝里一点点蔓延，即使姜爽用灵力去稍微压了压，可还是难受得惊人。
“仙尊！你这是怎么了！”苏陵连忙上前，却又不敢伸手去碰她，他怕自己碰脏了姜爽的衣服，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姜爽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了，倒是门口站着的弟子们隐约猜到了。
“早就听闻修众生道难，没想到竟然是会同等报应到修行之人身上。”
“怪不得我师尊说，宗门里若还有一人可信那便是月皎仙尊了。修行这般道法，就算功力再高，受到的限制也太大了。”
“这众生道，不仅仅是对普通人，若无故伤害其它族群也是一样的。”
“苏陵，你若是气消了，便去把那猎户和巫医解了吧。不然这些都会同等报应在月皎仙尊身上。”
苏陵跌跌撞撞地拿着解药跑出了门。
他顿时便不恨了。
什么村长，什么猎户，什么巫医！
都比不上她重要！
他顿时不执着于过去的那些仇恨了，他想和姜爽一起离开这里。面对一个能够这样帮助自己的仙尊，他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突然又有了久违的归属感。
以前是有爹娘在的家，以后是有仙尊在的地方。
*
第二日一早，苏陵便跟着他们一行人回了宗门。
弟子们一行同她历练下来，也钦佩姜爽所为。和其他仙尊出门历练，哪位不是铆足了劲使唤小弟子，可月皎仙尊虽然长得冷冰冰的，性格却十分平易近人。
她甚至愿意为了看中的徒弟，而承受反噬之痛。
谁人不羡慕？
弟子们知道月皎仙尊不通门派俗事，于是进了门便提醒她：“仙尊，若是要办收徒仪式，记得提前去找掌门。仪式办得越隆重，代表对徒弟越重视。”
姜爽眼睛一亮，这完成任务的机会不就来了？
准备的仪式时间越久，代表对弟子越重视。
那她不做准备，现在就办收徒仪式，岂不也算是侮辱苏陵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进了门便去找掌门。
她问了一圈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终于找到了掌门所在的地方。
“仙尊您怎么出门一趟，连掌门的屋子都找不着了。”
弟子吞吞吐吐，没把最后一句说出来——
明明之前最爱去的。
姜爽站在高大陌生的建筑物前，敲了敲门：“掌门？”
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屋子很宽敞，屋子正中席地而坐着一道宽阔的身影。那身影逆着光，看不太清面容，只隐约看着闪过的白光。
姜爽大咧咧地走进去，走近了才看清了掌门的样貌：掌门的头发竟然是全白的，可面容却年轻且俊美，他的眼眸深邃泛着淡淡的蓝光，唇色艳红，竟然有几分妖艳的美感。
掌门竟然长这样，姜爽晃了一下神。
掌门抿了一口茶，问她：“在想什么？”
姜爽脱口而出：“在想你的眉毛怎么是黑色的……啊哈哈哈。”
她干笑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掌门抬眼看了她一眼，眼里并无笑意，姜爽立马收了笑。这掌门给她的感觉怪怪的，好像不怎么待见她一样。
都进来半天了，连杯水都不给喝。
掌门：“听闻你带回来一个孩子。”
姜爽点点头：“我要收徒，麻烦掌门帮忙张罗一下。不过不用太麻烦，我今天就办仪式，不用过多准备。”
掌门撇了她一眼：“收徒不是易事，该有万全准备。”
姜爽摆摆手：“那都是虚礼。若是不想教的徒弟，仪式办得再大，不认真教又有什么用。”
正巧有几个弟子聊着天经过，虽然离得不算很近，可她一个元婴修为，掌门修为应该还在她之上，两人将对话听得很清晰。
“听闻月皎仙尊此次出门历练，带回来一个小乞丐。”
“什么乞丐，据同行历练的那谁说，那是月皎仙尊要收的徒弟！”
“月皎仙尊应该也很激动吧，你看这回来连掌门的屋子都找不到了，据说刚才问了一圈路呢。”
掌门那泛着淡蓝色眼眸轻轻扫了过来。
姜爽尬笑。
门外的说话还在继续——
“那宗门里又有得忙了吧，上次掌门大弟子的收徒仪式，可是准备了半年有余的。”
姜爽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才刚说办仪式太久也不一定是真心，这些路过的人又说掌门大弟子收徒仪式准备了半年，就好像是她在嘲讽掌门一般。
她尝试狡辩：“掌门，我不是那个意思。反正我讨厌那些虚礼，如果可以，咱们现在就把收徒仪式办了也行。”
掌门没应她，只反问了一句：“你如今这般生分了？竟是连句师兄也不肯叫了？”
咦，这掌门竟然还是她的师兄？
她竟然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哀怨，这让她颇有些不自在。
但是为了完成任务，她还是迎着头皮叫着：“师兄？这收徒仪式？”
掌门点点头。
“同意了？”
“下周办。”
“……”姜爽看着他，下周办那你现在点什么头？
掌门师兄耐心对她解释：“月皎，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可收徒是大事，不可马虎，你收的这徒弟心性如何我需要先了解一番。”
姜爽一头雾水看着他，她能有什么怨气？
她是真的想借收徒仪式完成任务的。
这仪式办得越仓促，越代表着她在羞辱苏陵。要是真等掌门师兄认真准备一番，那仪式风光得岂不是给苏陵长脸了，她还怎么完成任务！办！今天就得办！掌门不同意也得办！
姜爽只说：“就要现在办！一天也等不得！”
那掌门师兄站了起来，他冷哼着将衣袖一摆，那银白色的长发划出一道光线：“你怎还是如此任性！”
姜爽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她压下心中异样：“掌门师兄若是不帮忙，我便自己去办仪式了。”
她大步走出门外，掌门师兄那目光随着她的背影移动，直到完全看不见了。
他淡蓝色的眼眸藏着些说不清的情绪，只是姜爽看不见了。
她只操心一件事，没有掌门师兄帮忙，她要如何办这仪式？
苏陵还站在门口等着姜爽。
他穿着一身破烂，还是脏兮兮的样子，他已经很努力地把自己弄干净一些了，可是他本来就没有一件干净衣服，再弄也是那般狼狈。
旁边人看着他窃窃私语。
“这就是月皎仙尊带回来那个小乞丐？”
“哈哈哈叫什么乞丐，以后得喊师叔了。”
“真是祖上烧高香啊，月皎仙尊那样高贵的存在，竟然会收这样一个小乞丐做弟子。”
他低垂着头，看着自己露出脚趾的破烂草鞋，更加窘迫了。
仙尊去哪了？他要在这里站多久？
从未出过村落的苏陵，对于这庞大而巍峨的仙门有些发憷。
姜爽走到半路，随手抓了个看门的弟子：“告诉全宗门我现在就要办拜师仪式！办不成我就要办你！”
姜爽不自觉释放出来的威压把看门弟子吓得够呛，他连滚带爬地往大殿跑：“快动起来啊，月皎仙尊要收徒了！”
一时间鸡飞狗跳，刚才还平静如水的仙门，顿时就像是被丢进了一块巨石。
姜爽背着手站在大殿里，俨然一副高人模样。
看到她的苏陵眼睛亮起来，他冲着姜爽跑过去，站在姜爽身旁却又不敢贴得太近，他满心满眼都是姜爽的模样。
姜爽有些心虚地挪开目光，不敢直视苏陵。
她这般仓促地办仪式，当然不是为了苏陵好，说不定今后他会因为这场仪式被宗门其他人说闲话，她可真是个坏师尊啊。
姜爽也不知道这仪式要怎么办，但是她看到一个弟子就威胁一个弟子帮忙干活。
“我现在要收徒，你能干什么？帮不上忙我就砍了你！”
“这这这、仙尊可喊了掌门，我现在就去掌门主持仪式！”
还找掌门？她本想把人拦下来，可那弟子像是被吓狠了，在地上打个转又飞速跑了。姜爽拦人的手僵在半空中，她连忙将手收回来，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转头又开始抓别的弟子。
“我现在要收徒，你负责宗门哪块，不帮忙我就砍了你！”
“啊啊啊我去拿弟子名册和供奉品！”
不过片刻，月皎仙尊为了办收徒仪式在大殿发疯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宗门。
掌门师兄闻言赶到的时候，大殿里已经布置了大半了。虽然看着还是简陋，许多东西都是之前用过剩下的，但是因为月皎仙尊在宗门里人缘还算不错，所以就算她偶尔一次发疯，大家也都很配合。
不多时，各峰的长老们也都到了。
“恭喜月皎仙尊啊，终于要开宗立派了。”
“让我看看你的小徒弟，能让你收徒的到底是什么天纵奇才？咦，就这小乞丐，你出去捡破烂捡了个人回来吗？”
“看着根骨还不错的样子，不过怎么仪式办得这般仓促，竟然都不让你那小徒儿收拾一番。”
苏陵站在仙风道骨的诸位长老之间，显得更加寒酸了。
不过这可是全宗门人缘最好的月皎仙尊啊！
月皎仙尊修众生道，不会因为争夺而和其他峰长老互相撕。宗门里法宝争夺，多的是门道，只有月皎仙尊是在争斗之外的。
谁也不愿意得罪这样一个人，更何况她还是个元婴修士。
所以大家的话都往好听了说。
“你们懂什么，月皎仙尊这是看中她的好徒儿，才一刻都不能等啊，现在就要收徒！”
“是啊是啊，那收徒仪式前本来有许多历练，月皎仙尊定是心疼他的乖徒儿。你看这个孩子瘦弱的，那些关卡怎么过得去嘛。”
“月皎仙尊不讲虚礼，这是要回去就开始带着修炼啊，好啊好啊，以后我也这么收徒。”
苏陵听着长老们的话，背也渐渐挺直了，头也渐渐抬起来了。
果然仙尊是对他最好的！
有弟子将敬师茶送到苏陵手上，他虔诚跪下，为姜爽双手奉茶：“师尊喝茶。”
他的眼睛亮亮的，带着欣喜和愉悦。
今后，月皎仙尊就是他的师尊了。
师尊。
他的师尊。
那宛若神明般的人物，成了他的师尊。
姜爽一脸麻木地喝着茶，看着满脸开心的苏陵，听着周围人的恭维声，心想怎么又这样了。他们不应该说我怠慢苏陵吗？苏陵不应该低落难过感到委屈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