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十三个小时(6)

阿明盯着那摊逐渐漫开的血,忽然想起地道深处应该可以躲一躲,他连滚带爬地想往里头去,手心在石头上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外头的枪声更近了,还有粗哑的喊叫声。阿明钻进去时磕了后脑勺,也没敢哼一声,只手脚并用地往深处爬。

地道不窄,但他此时只能蜷着身子挪,头顶的土时不时往下掉,迷得他眼睛发涩。

他原想躲到最里头的仓储里,可刚爬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靴子蹭过地道壁的沙沙声,还有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骂骂咧咧的。

阿明的背瞬间僵了,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能慢慢转过身,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双手在身前摆着:“太君……我、我就一个人,没别的……”

进来的是两个挎着枪的敌军,军靴上沾着血,眼神像要吃人。其中一个踹了阿明一脚,他“扑通”跪在地上,膝盖磕在硬土上生疼。

“其他人呢?”枪托顶着他的太阳穴,冰凉的金属硌得他头皮发麻。阿明忙摇头,手忙脚乱地去掏口袋里剩下的半块干饼:“真没有……村里的人都跑了,就我和爷爷,爷爷刚没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敌军手里塞饼,腰弯得更低,连呼吸都不敢重了。正哄着,地道深处忽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是机关!

阿明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供奉在土台上的石头佛像忽然动了,慢慢悠悠自通道深处驶来,然后从眼中射出三支木箭,直逼敌军面门。

“小心!”另一个敌军拽了同伴一把,箭擦着胳膊钉在土墙上,溅起一片尘土。

那被救的敌军恼了,枪口直接顶在阿明脑门上,唾沫星子喷了一脸:“你他妈敢设埋伏?说!这机关是谁弄的!”

阿明吓得腿一软,尿湿了裤腿,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手脚并用地爬到佛像前:“太君饶命!我真不知道!这佛像就是村里人拜的,平时求个平安……我爷爷以前天天来拜,盼着能风调雨顺,多收点粮食……”

他指着佛像,声音抖得不成样:“您看,您来了就是福气,哪知道它有机关啊……”

敌军的眼神缓了缓,盯着佛像看了会儿,忽然笑了:“哦?我倒是没见过这样的佛像,灵吗?”

“灵!太灵了!”阿明忙点头,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拜了拜,“我爷爷拜了半年,今年开春的收成都比去年好……”

“不行不行,”敌军摆了摆手,眼神里透着邪光,“这么灵的佛,哪能这么随便拜?得有供奉!”

说着,他冲另一个同伴使了个眼色,俩人提着枪就往地道深处走。阿明缩在角落里,不敢睁眼,只听见里头传来凄厉的哭喊,接着是刺刀没入皮肉的声响。

再然后,是重物拖拽的声音。他们提着几颗血淋淋的头颅回来了,往佛像前一扔,血顺着石台往下流。

“这样才像样嘛!”敌军拍了拍手,转头看向阿明,眼神里的笑意更冷了。

阿明闭着眼,浑身发抖,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冰,又冷又沉,连哭都发不出声。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感觉,悔?好像不止,怕?有,恨?更甚。

忽然,他感觉胸口一凉,接着是剧痛。他缓缓睁开眼,看见敌军手里的刺刀已经没入了自己的胸膛,血顺着创口往外涌,染透了他的粗布衣裳。

黑沉的甬道里瞬间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元初难耐地捏了捏鼻子,狠狠打了一个喷嚏,随后说:“应该快结束了。”

姚允墨半晌没吭声,低声道:“那我送他们一程。”然后席地而坐开始诵经。大暑则是对着墙壁双手交握跪拜。

元初别开脸,望向甬道深处,不知怎么的眼眶热得厉害。他吸了吸鼻子,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耳边的蝉鸣和湿漉漉的滴水声越发明显。

低沉的吟诵声平静安宁得像个安神曲。银色的字符像萤火一样在潮湿阴郁的甬道中散成一片,然后汇聚成银河似的一股,随着甬道的模样流淌、流淌。

元初忽然想起之前的春分副本,也是个墓,也是结束之后并没有以人员受伤的方式离开副本。

他睁眼看向姚允墨,清辉一丝一缕萦绕在他周身,虚虚地照亮他苍白清冷的脸。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看起来却是柔顺温和极了。

“甬道应该有出口,”片刻后姚允墨轻声道,“否则那些蝉声、虫子和鸟没办法聚集在洞里。”

元初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就转身往里走了走,大暑则还是在一边念念有词。

如果真的有墓葬的话,那大概率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盗了,否则不会有那么多断裂的佛像,也不会在那么久以前被人当做避难的地道。

战乱里石头砌的甬道墙壁都能挖开,那个墓室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元初想着开口道:“那我们要上报吗?”

“自然要,就说是躲避外面的野兽。”姚允墨挑眉用余光睨着他。

手电筒的光几乎照不进前方浓郁的黑暗,三个人紧紧挨在一起,身上都黏腻得厉害,越往里那种难以言说的不适恶心就越严重。

大暑身上的纹路消了大半,还有一些淡淡的颜色,看着像没洗干净的纹身。

手电筒的光在前方的黑暗里撞出一小片月白色,像被浓稠的墨汁裹住,连边缘都在慢慢消融。

姚允墨走在最前,手指攥着手电筒的握柄,指节泛白。石壁上渗着的水汽顺着缝隙往下滑。

“嘀嗒、嘀嗒”,声音在甬道里撞来撞去,像是有人在背后轻轻呵气。

元初贴在姚允墨身后,胳膊肘抵着他的后背,掌心全是汗。黏腻的风裹着土腥味往衣领里钻,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刚要开口说话,脚下突然一软,不是甬道里常见的湿泥,而是带着点弹性的腐殖土,往下踩时,竟能听见细微的“咯吱”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土下被碾断。

“小心。”姚允墨的声音压得很低,手电筒的光往下扫。光里浮着漫天飞舞的尘埃,土面上印着深浅不一的脚印。

再往前,甬道的石壁突然断了——眼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空荡,只是那空旷里裹着的阴冷,比甬道里的黏腻更让人头皮发麻。

是墓室。

手电筒的光缓缓扫过,先触到的是墙角堆着的骸骨。不是整齐的一具,而是零散的几堆。

骨头泛着暗沉的黄,有些骨头上还挂着没烂透的布条。风从不知哪里钻进来,布条轻轻晃着,像垂在骨头上的招魂幡。

最靠近中间的那堆骸骨蜷着,头骨歪在一边,眼窝对着门口,黑洞洞的缝隙里,像藏着两团化不开的黑。

“那是啥?”大暑的声音有点发颤,他走在最后,身上的纹路因为紧张又浮现了几缕,像爬在皮肤上的细蛇。

他指着骸骨旁的东西,手电筒的光凑过去,才看清是几袋粮食。粗布袋子已经霉得发黑,边角处破了个洞,漏出里面的谷物,已然全烂成了黑色,指尖碰一下,竟簌簌掉下来一层灰。

姚允墨的光突然顿住了。他看向墓室的墙壁,不止一处,有好几个不规则的洞,大小刚好能容一个人钻进去。

洞口没掩,却铺着一层交错的藤蔓,藤蔓也烂了干净,散发着浓郁的酸臭味,糊成一片,隐约间透着一点雪亮的光。

元初顺着光的方向凑过去,伸手拨开一片烂浆糊。一瞬间,冷冽的风灌进来,带着点草木的清香,和墓室里的霉味、腐味撞在一起,让人胃里更翻涌。

外边儿,是一片像海一样深邃的天空。

明月的银辉倾洒下来,它温柔又多情,天空是极深的蓝,没有一丝云,星星亮得像撒在天上的碎钻,连风都轻得很,吹得枝丫轻轻晃,枝头的残雪也跟着晃。

在墓室的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骸骨的骨头上,竟让那暗沉的骨头添了点温暖莹润的白。

“外头……咋恁好嘞?”大暑也凑过来,声音里满是茫然。他身上的黏腻还没散,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可外面的风是刺骨的,打在脸上,竟也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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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密档
连载中泪落红妆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