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七分把握吧,然我想当下去亲眼看看病患。”少姜稳定着呼吸,想来此病已发半月多了,再拖不得了。
“好。”晏如温断言应下,朝着少姜提唇一笑,少姜亦回个笑与他。
自营中发现此病起,晏如温便选出偏远的几处营帐,将病患按发病时长区隔开来,且命令将士们不可随意串营走兵。
得益于他的此举措,患病者虽严重,染病人数却得到了控制。
“张医师,此番按病发期区分已不起效用,应按他们身上斑块色泽区分,分为白浅、色红、色紫三类。”少姜与张医师围着熏过药的面巾,走在病患间,时不时蹲下查验着病患的病情。
“是,是。”张医师忙按着脑袋,少姜姑娘一番探看,便将病患所患时长一语道出,之前是他有眼无珠,真是该打。
“其中可有最早进来的?”少姜手下亦不停,正将红斑瘟的特征都一一记录在册。她曾随师傅于苗国周边游医,于东偏国老人之口中得知此疫。此疫多寄于人身,可由虫蚁为媒介传播,被媒介咬伤之人会比人人传播的更为严重。
“有是有……只是那个人怕是……”张医师虽有些为难,仍是领着少姜行至另一处营帐,里面多数病患皆是横躺着。
二人走至最里处躺着一位男子旁,他健壮的身形消瘦不少,面赤如锦纹,透印着几颗珍珠大小的紫色斑块,整个头脸只剩下皮骨。仅不至一月,却被病疾折磨的不成样子。
“公子,可能听见我说话?”少姜在男子耳边拍拍掌,试图与其对话。男子并无丝毫动静。
“不成了少姜姑娘,他四日前便一口食也进不得了,水昨日还肯进,今日却怎么都灌不进去。”张医生指指男子的唇,皮血都已干裂,可见身体不肯进水已多日了。
少姜咬咬牙,苗医讲究的探看问询,男子此刻不能言,那少姜只能自己探看了,她边想便上手揭开男子的嘴。
“哎呀,少姜姑娘,别……”张医师见状赶忙阻拦,然少姜已将男子的嘴打开。张医师只得急忙转过身,以衣袖掩住口鼻,紧闭着老眼呜呜无效制止着。
少姜紧憋着气,先是将男子口中探看一遍,也赶忙合上,扭过头狂喘着气。刹是如此,烂腐臭味仍是猛猛地钻进鼻腔,少姜赶忙掏出携带的花香荷包嗅了嗅才止住呕吐将诊断结果叙出:“腐味重、黑舌、黑瓣底、不省人事,当是病势极重了。”
“是是是。”张医师距离远远的应了声,此人已断粮断食多日,说句不好听的,以张医师自己的医术,是治不活他了。
少姜随后便不好下手对男子身上进行翻看,只得走到张医师身旁,继续问:“张医师,请问这男子病初可有其他伤口么?”
“伤口?跳蚤咬的算么?总之本官查探之处,只见着几处跳蚤咬的丁大伤口。”
“烦请张医师再带我去看看最后得病之人吧。”少姜点头表示知晓,她已了解此人是为虫蚁所咬。可是赵国边疆山林不多,此疫不会莫名出现。那她便是去寻这人是否是于营外被咬的了。
张医师领着少姜走过了几个营帐,来到一处矮些的营帐内。少姜打眼瞧瞧帐内,人们亦都坐着榻上略带打量的望向她,倒令她有些不自在。
“这位门前的士兵,是昨日来的,身上的斑块正如姑娘所言,色浅微红。”张医师将离门不远而坐的男子介绍给少姜。
“公子,请问你可被跳蚤咬伤过?”少姜也不扭捏,上前朝那男子问道。
“……我身上未有,但是胡二狗被咬过。”那个男子见着少姜是随着张医师齐来,也料到她是个医师,当下想了想,却是抿唇摇摇头,然不过一会即又开口道。
“他可是十数日前被咬,与你同住一帐,如今已是身热不能动弹?”少姜深吸一口气,再点点头表示知晓,继续问道。
男子直捣头。
“对对对,胡二狗在隔壁营帐,确如姑娘所言。”张医师也点头应着。
“张医师,稳妥起见,还请你将众医师与我的住处挪到此处附近,另外,近日咱们也不要去晋王他们面前了,免得传了病气。”少姜语气恭敬,却毋庸置疑。
张医师面巾下的脸色透着苦涩,确是无法言抗。
朝阳朝月,不论何时落,皆会再生再亮。隙草终会顶石冒芽,更况生生不息的人群。
“少姜姑娘还未回来吗?”晏如温望着不远处的几处营帐,问起一旁的郭副将。
“回殿下,少姜姑娘将住处搬至病患营房附近,说是为了防止自己传给别人病气。”郭副将垂首恭谨地回道。
“她倒是不怕。”晏如温语气不凉不热,倒不似在夸人。
“殿下你是没得见,张医师方才猛夸少姜姑娘多勇敢,她竟敢直接用手就掰开士兵的嘴……”一旁齐小将军揽口直言,说的正得意,却被郭副将一把推开。
“既她不怕……你们也不必担心了。”晏如温扭头进了营帐,徒留帐外二人大眼瞪小眼。
只怕不是他们二人担心。
浓郁的夜色褪了深色,东头升起了冉冉红日,西头残着半轮月痕。那日月难得对望,为何不能多留些时日。
“殿下,两个饮过了汤药的营帐里,已有人好转了。”张医师老泪纵横,他们总算不负所望,救了满边疆的战士们。
“嗯……”晏如温眼前的张医师转了两圈,反倒了过来,他竟是直接倒了下去。
“殿下!快来人啊!殿下昏过去了!”张医师开口呼叫,忙乱拉住晏如温的衣袖,使劲全力却只将那颀长的身躯拉了些过来。
“如何了张医师,他可有大碍?”榻上的晏如温脸色煞红,峰眉紧促。少姜巴望的看着张医师为晏如温摸着脉,头就要凑到张医师面前上去问了。
“身热拖久不散,不知今日会醒不会。哎,殿下此月来劳气破神,寝食不安,闻郭副将言昨日殿下便有些头旋,却一直未告知本官。”
“那,那怎么才能降降热?”
“内服药剂,外用烈酒。”
“那用吧……”少姜将目光扭向身后众人,只见他们皆满脸微迷地看向自己,少姜蹙着眉又问他们:“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张医师捏捏胡子,瞥眼眨了眨,继续道:“外用虽见效快,却得少姜姑娘你来了。”
“为何?”少姜满头雾水,再问张医生,反而他不言了,一旁的齐遇阳接过去话。
“他一直都不肯让别人近身,就连我都不行。”齐小将军齐遇阳朝榻上的晏如温翻个白眼,语带不满,连他都嫌弃,不是好损友了不是,随即撇嘴抬眉朝少姜道:“你不是之前为他治过腿么,再治次胳膊呗。”
“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有什么不能碰的?”少姜说着拍拍晏如温的脸,示意给众人看。她自己也是郁闷,一帮大男人这不敢那不敢,打仗杀人一个个都不眨眼。
张医师赶忙对少姜交代了如何使火酒燎热,在榻边上留下瓶白酒,直说前头还有事便撤了,其余众人也散开了。
少姜叹口气,伸手就要为他褪去衣衫,却在刚碰到衣带时被晏如温一手猛得抓住,只得耐心开口:“是我啊,奉命给晋王殿下涂涂火酒。”
“少姜?”晏如温费力睁开双眸,看到那个墨发女子,方徐徐松了手,末了还老实的将双手打开。
“……这哪有这么难?”少姜边嘟囔着边解了他的衣带,顺着领子将衣物褪开,两个眸子确是闭得生紧,不敢看。她也是清白姑娘,尽管曾为他扎过针,那亦是见着俩小腿俩足跟,别的也没见过啊,真是一群没担当的属下。
少姜迅速取了碗中火酒,朝他身上就盖过去,却摸着几条疤痕。她徐徐开眼,确是簇紧了眉。
几年不见,晏如温身上增了太多伤口,甚至心肺旁也有明显几道,只怕当时亦是命悬一线。难怪他不敢不随意示人,龙虎也是要自尊的吧。
“少姜姑娘……”
“各个穴位都涂好了,保证药到病除。”少姜看着慌忙而来的张医师,傲娇开口。
“不不不是啊,那第一个得疫病的士兵秦四啊,喝了药后在大口吐血啊。”张医生急得上气不接下气。
少姜赶忙跟着张医师小跑着赶了过去。
床榻边另有两个医师在为秦四侍药,郭副将也远远地瞧着这边,他要替晋王殿下把好这最后一关。
“不对啊,疫病方子起了效,怎么会口吐鲜血啊。”少姜大步上前,翻开秦四的眼皮,又挑开他的舌头,抹着他嘴边的血迹察看一番,不是黑血,而是鲜血。
少姜眼底闪过一抹凶狠,她费死劲从阎王那抢来的人,你要送回去,那得问过她同不同意。
“张医师,可有牛黄丸?”
“有有有。”张医师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瓶玉色陶瓶。
少姜取出五粒,送进秦四嘴中四粒,加上水对他灌进去,随即碾碎剩下一粒,用毛巾抹匀,系在他的鼻下。
“那位医师,去用大火熬煮绿豆与生甘草,边煮边碾碎,绿豆皮开了便亲自端给我。”少姜命着方才端碗的医师道,既然药是他亲自端着喂的,此时他也还没跑,便证明他一定是无辜的。
“张医师,你去取些解毒剂,各种的皆拿来。”
“是是是,我这就去。”张医师无瑕感慨少姜姑娘的果断,赶忙去取药了。
整整一个时辰下来,秦四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可给我这把老骨头整散架了。”张医师狠锤着自己的腰背,终得闲吐欲了。
少姜驮着背猛喘了好几口粗气缓缓,才慢慢挺背去向郭副将的方向,四处瞥了下,秘声朝他道:“郭副将,这营中有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