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开春时节,日渐温暖,近晌午时分,太阳分外耀眼,直热得人昏昏欲睡。
赤章雾离开后,姒苡披着一件厚度适中,月白色的及地长衣,侧卧于屋前廊檐下一卧榻里,一手支着头,一手执一卷书页,细细读着。
忽然察觉到一阵异样,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踱步而来,姒苡心中一紧,赶忙坐起身,将貔铃握在手中。
待那人走近了些,方才认出,竟是那石獜。
姒苡站起身,提起貔铃,就要摇起来,石獜惊慌着,忙喊道:“莫摇貔铃,我今日来并无恶意。”
姒苡虽止住了手,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心中仍是警惕万分,打量着面前的石獜。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已经说过,你若是再对我有所恶念,我必亲手了结你。”姒苡的话语冷如寒冰。
石獜停下脚步,不敢再多向前半步,讨好着说道:“我记得,我都记得。我今日来并不为伤你,也不为报仇。”
姒苡看着如孩童般模样的石獜,见他眼神真挚,不像有恶意,便略微放松了些,只是仍将貔铃紧握于手中。
“那你来这做什么?”
石獜见姒苡略放下了些许警惕,稍松了口气,提起手中一个精致的食盒,笑着道:“我在别处寻到了一家糕饼,味道甚好,我便想着带些来与你品尝。”
姒苡见那食盒很是精巧别致,想来那糕饼也必定可口,不禁有些动心。清了清神,转念一想,恐怕是这石獜的诡计,不可上当。
姒苡摇了摇头,故作冷脸回道:“我不要,你留着自己吃。”
石獜提着食盒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局促,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左右为难了一会,叹了口气,将食盒放在地上,后退了两步。
“那我便放在这,你若愿意,等赤章雾回来后一起品尝。你若不愿,便弃之罢。”
说罢,石獜转过身,寞然离去。
姒苡略微迟疑了一下,走下台阶,看了看脚边的食盒,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喊住了石獜。
“慢着。”
石獜听到姒苡的声音,缓缓转过身,眼中竟有几许落寞。
“既是为我带来的,总得待我尝后,告诉你味道如何。”
姒苡坐于台阶之上,打开食盒,里头的确是两碟精巧细致的糕饼。
石獜的脸上渐渐浮上欣喜之色,眼中都亮起来,立刻朝姒苡走去,在距一丈之处停了下来,与姒苡面对,择了块干爽的地,席地而坐。
“如何?”见姒苡咬下糕饼,石獜睁大了双眼,身子略向前探出去,既紧张又期待,等着姒苡的反应。
姒苡细细品尝后,露出满意的笑,“不错。”
听到姒苡的话后,石獜一颗心方落了下来,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那便好,那便好。你若喜欢吃,我便常为你带来。”
“可巧,前些日子,我还和夫君说喜欢吃糕饼,今日你便带来了。”
石獜起先听到姒苡说喜欢吃糕饼心里很是开心,忽而转念想到,她已与赤章雾结为连理,继而独自黯然。
“你与赤章雾,相处得可还好?”
姒苡并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落寞之意,一听到赤章雾的名字,便泛起满眼温柔,道:“起先是有些惧怕,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妖魔,等相处了些时日,才发现她待我很好,我心里也就放心了下来。”
石獜不知为何,胸膛里猛然一阵闷痛,只好用手略用力捂着心口,牵强扯起笑意,继而问道:“那你可是喜欢他?”
姒苡毕竟还只是刚出阁的女子,被如此一问,戳中了心思,脸颊顿时晕上两抹嫣红,活脱脱一娇艳俊俏的新娇娘,根本无需再多言语,心意早已了然于胸。
姒苡轻咬着下唇,缓了缓神,抬起头正色道:“自然。”
石獜看着姒苡那样纯真美好的脸庞,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忽然放松了神色,笑意不再是勉强带起,而是发自心中,想道:“也罢,若是能如此守着她倒也无妨。”
姒苡将两种糕饼各尝了一枚,两人随意闲聊几句,忽而想起那些百姓,于是问道:“那些人,你如何处置了?”
石獜一时间没想起什么百姓,正要追问,忽然想到是姒苡那日见到的那些人,正要如实告诉她,却忽然起了个坏念头打算逗逗她。
石獜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随口答道:“哦,他们啊,被我吃了。”
姒苡大惊失色,赶忙追问:“何至于吃了他们?”
石獜早已在心中拍地大笑,仍憋着漠然回道:“你让我随意处置,那日我被赤章雾伤得如此重,就把他们都吃了,用来恢复力气。”
姒苡眉头紧锁,那日所见之景又重见于眼前,再想到石獜竟然将他们吃了,顿时感觉腹中有如翻江倒海之势,刚才吃下去的糕饼就快全部吐出来了。
见姒苡脸色极差,石獜察觉到玩笑过了头,赶忙将实情道出。
“骗你的,没有吃他们!”
姒苡腹中翻涌已至咽门,难受得眼中泛出泪迹,石獜匆匆走到她身旁,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真的?”
“真的!本只想着逗逗你,怎料你当了真,着实吓我一跳。”
姒苡这才感觉胸口轻松了些,“那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石獜又坐回姒苡面前的地上,“我恢复力气之后便亲手了结了他们,埋于山中。”
姒苡略思索了一番,淡淡说道:“也好,从这苦难中解脱,未尝不是一件喜事。”
“我杀了他们,你不气我?”
姒苡带着笑意望着石獜,道:“我起先气你是因你虐生,但若是给他们一个痛快,未尝不是件功德。”
石獜听罢不禁瞪大了双眼,觉得有趣起来,“竟将杀生说是功德,你也不怕被那些神灵听着了。”
姒苡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抬起手轻轻擦掉眼角边的泪,道:“要听便听,我又未说错什么。只是未曾想原来神明竟是如此小器,不但说不得,还只能听那些劝人向善,称赞之言。如此看来,倒也都是伪善之物。”
石獜愈发觉得有趣起来,“这些个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莫不怕遭了报应?”
姒苡转而冷下脸,神色自若,那眼神,好似庙宇中供于坐上的神佛,半睁半眯,似在看这人世,又好似什么都没看,不悲不喜,万物不过眨眼之间。
“说到底,究竟是否有神灵亦未可知,何人又曾见过?恐怕不过是世人借以神灵为由,心中有所思有所求,不好意思说出口,便为置寄托罢了。”
石獜只默默然听着,心中觉得姒苡有趣之外,又生出几分敬畏之情。
“天色已晚,我先走了,日后再来拜访,为你带更多美味糕饼可好?”
“好啊。”姒苡目送着石獜离去,待人已走远,仍未动。
没过多久,赤章雾回来了,远远便瞧见姒苡倚靠在廊檐下柱旁,目光递至那不知何处的远方,似乎止住了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