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春樱听得入神,不知不觉杯中糖水已见了底,正想叫小二加点,一转头,却发现丁一愣愣地瞧着左前方。她循着丁一的方向看去,临窗处坐了一位年轻男子。他穿着白色素服,外批白色斗篷,斗篷的帽子散漫地戴在头上,隐去他大部分轮廓。偶尔侧身喝茶,露出半幅金色面具,面颊上只能见到嘴唇和下巴部分。

澜洛城里的人南来北往,时有名贵公子不便露出身份用面具遮住脸颊的,春樱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她轻轻碰了碰丁一:“你看什么?”

“……啊?”丁一回神。

“你在看谁呀?”春樱坏坏地笑。

“我……我没看什么,”丁一被发现,倒也算诚实,“窗边有个人戴着面具……”

“这有啥奇怪的,你不也蒙着半张脸?”春樱笑嘻嘻地说,“我猜他可能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公子,瞒着家里人偷摸出来听说书的。你看他那件白色斗篷,虽然是素色,但是隔这么远我都能看出那布料质地精良,肯定家里很有钱。还有他旁边坐的青衣男子,一脸老实相,一看就是随从。嗐,有钱人就是这样,觉得自己有身份害怕被人认出来,总是搞得神神秘秘的。”

“哦,”丁一应了句,“有钱这我也能看出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不是戴着金面具?”

“呃……”春樱语塞。这时,白衣男子端起酒杯引了一口茶,春樱又说:“这公子一定很英俊。”

“哦?”

“你看他的手,指节修长、白净细腻,说明他的生活养尊处优;面颊下的皮肤清洁健康、没有胡茬,嘴唇线条清晰、色泽红润,说明他注重仪表、饮食讲究。整个人的衣着和气质都透露出一股清透君子之气,有这样气质的人,家里不是巨贾就是做官,再怎么丑也丑不到哪里去。”

丁一笑道:“你还挺有研究。”

春樱道:“说笑了,也不想想我从哪里来。万花阁里什么样男人没见过。”

语音刚落,男子似乎感应到有人议论他,忽然转身过来,丁一一下举起琉璃杯,牛饮一口。琉璃杯遮住了她麻布下剩余的面容。

“你还心虚了呀?”春樱笑她没出息,“这么远,他哪里听得到?”

“不是,”丁一微微蹙眉,“我好像哪里见过……”话未说完,安静的大厅里忽然喧嚣起来,原来是尉迟霁林中场休息,在齐老板的接引下乘坐升降台去了四楼。那位白衣公子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起身往外走去。他站起来的时候朝丁一这个方向扫了眼,像是随意扫视了一眼大堂,眼神并无目的,再转过去的时候,腰间有个吊坠闪过一抹耀眼的白光。

春樱不由眯起眼睛:“看吧,我就说他很有钱。那枚吊坠不知道是多昂贵的玉石。”

丁一疑惑:“玉石会发光吗?”

春樱愣了下,站起来挠挠头:“这……我一个搓衣丫头怎么知道?我以为玉石就是天底下最贵的石头。哎呀哎呀!”春樱猛拍了下桌子,“离下一场开始还有半个时辰,我得赶紧去买东西了。丁一,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喝糖水,好吗?”

“我……”丁一欲言又止,但是想想确实不如让春樱一个人去。春樱要跑好几个商铺,带着丁一就是带着个累赘。好在她们坐的位置靠近角落,也不张扬。于是她点点头:“我在这等你。”

“丁一乖哦,不要和随便和人讲话。”春樱帮她把遮脸的麻布理了理,把桌上的瓜子往前推了推,“我很快回来。”

丁一的目光随着春樱远去,发现那个白衣男子出了轩客楼并没有走远。门口有舞狮队经过,他站在大门边,似乎在等他们经过又似乎在观赏。等热闹的队伍消散,他立了一会儿,又忽然转身走向室内方向。

丁一慌乱低头下。

有人说:“你不该出来。”

丁一猛然抬头,跟前站着一人,韩易。

她警惕地盯着韩易,没说话。再扫视一眼周围——酒楼内、酒楼外,白衣男子没了踪影。就像谪仙凭空消失了。

韩易在她跟前坐下,目光落到她的轮椅上。丁一瞬间明白——这轮椅是他做的,他靠这个轮椅认出了她。

韩易瞧了一眼她,似是轻叹:“春樱呢?”

丁一不做声。

韩易又道:“你这样出来很危险。”

丁一慢慢说:“柳妈妈不知道。我们很快就回去。”又抬起头看他,半晌,“你会去告状吗?”

韩易一顿,转而笑了。他自顾自地剥瓜子:“我不管闲事。”

丁一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韩易说:“我是来给尉迟先生送信的。他现在楼上休息,我不便去打扰。”

丁一挪了挪身子,说:“哦……那你随便吃瓜子。”

韩易又笑了,他把一粒瓜子仁扔进嘴里,饱满的果仁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问:“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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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散漫地射进轩客楼五层的茶室,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室内飘荡着清淡的茶香,齐健倾身给尉迟霁林倒了杯茶,说道:“这是明前遗珠山上的贡香茶,我特意差人留的,你尝尝。”

尉迟霁林端起跟前紫砂茶杯,微抿一口,颔首道:“第一层,水飘香;第二层,香入水;第三层,水含香;第四层,水生香。是好茶。”

齐健笑道:“知道你喜欢。明儿走时,带点走。”

尉迟霁林倒也不推脱,道:“好。”

室内静了一下,空气中仅存汩汩的煮茶声。

齐健道:“明天店里忙,我就不送你了。”

尉迟霁林又说了声:“好。”

茶气氤氲。这世间就这样。有人来,就有人会走。

尉迟霁林忽然换了个话题:“天子城中的钦天司有消息传来,说最近天向有动,东南群星时常被星雾所罩,不辨真切,怕是和海上有关。”

齐健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却道:“你不是早已与天子城断了往来,怎么还有消息?”他用茶则拨弄了两下竹筒中的茶叶,又说,“我记得十多年前,申正则与天火一事后,你便不再相信本朝的钦天司,怎么现在又提起来了?”

尉迟霁林拨弄杯盖:“贡香茶是好茶,普洱茶也是好茶。我固然喜欢贡香茶,但也不能抹杀普洱的存在。本质上,它们都只是一种饮品而已,最核心的功能是解渴。茶不分好坏,只是饮茶人有好坏。无论幻云法还是星位法,都只是观星的一种方法而已。”

齐健哈哈笑道:“难为你这么说。”

尉迟霁林摇头:“我只是担心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列姑国?传说它是荒海之眼,天下所有的水都汇聚到那里却永不满溢。列姑国有无穷无尽的宝藏、有长生不老之灵药、有起死回生之秘籍,这些你还真的信?”

齐健道:“没有亲眼所见的东西我不下定论。但我曾和申正则学过一点幻云法的皮毛,星雾是一种天相的预兆,而东南方向正是指的列姑国所在的荒海。从去年《海客九记》被发现,我就有隐隐的担心。”

齐健不再作声,扔了些细碎叶子到沸腾的水中,才道:“神话也好,传说也罢。你已经远离那是非之地,莫要担心了。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运行的法则,我们不过沧海一粟的蝼蚁,不要杞人忧天。”

尉迟霁林说道:“正因这世间广袤阔大,我们不知道的太多,所以才怀有敬畏之心。”

齐健见尉迟霁林神色严肃,心里一叹,不再与他争论这话题,转而说道:“对了,我刚看到猎卫司的人也在。”

尉迟霁林说:“是的,我也看到了。那人名叫许玉阳,年纪轻轻官位不低,出身和药王谷还有点关系。我最近听说此人前两月给天家进献了一份大礼,龙颜大悦。如今出现在这澜江边的集市上,想必也是在寻找新的东西。”

齐健道:“澜洛城边的集市能还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是些骗人的把戏。”

“天家喜欢搜罗世间之奇,越是没见过越想知道,恨不得那些神话书里描写的东西都活生生地跳到他跟前。澜洛城靠近旬州与江州的交汇之地,又被琴鼓山和遗珠山环绕,山里都是上千年的参天大树,兴许真的有什么新奇之物。”

齐健不以为然:“这山里能有什么新奇的?这几年猎卫司的人时常出现,早就被寻遍了。要我说,普天之下的王土,只有遥远西边的紫森林才是真正的神秘所在。”

尉迟霁林摇头一笑:“也罢也罢,紫森林是真的扯远了。倒不如说说眼前你这个轩客楼生意是越来越好。方才我在下面还听见不少江州人的口音。”

“如今各个州郡通勤便利,生意确实红火不少。不过最近有不少江州的人来旬州,我还有些担心。我听说江州东面有个地方闹起来了瘟疫,不知是真是假。”

尉迟霁林略微一怔:“有这事?”

正说着,门外有人轻扣:“齐老板、尉迟先生,时间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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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黄粱一梦
连载中莫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