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巧克力

当段涟再次踏着暮色走进晚演讲室时,感觉昨晚的怨气像宿醉一样,还隐隐盘踞在太阳穴。他昨晚回家后,对着那句被红笔划掉的“废话”和旁边自己赌气写下的“闻神认证的仙家逻辑阐述”看了半天,最终还是认命地彻底删掉了原句,试图把闻仟言那套钢筋水泥般的逻辑翻译成人话——这过程痛苦得像给恐龙做心肺复苏。他拉开椅子坐下,把修改好的稿子拍在桌上,发出“啪”一声轻响,仿佛在给自己鼓劲,也像是某种无声的抗议。

林欣文和范梧道已经到了,正低声讨论着什么。闻仟言坐在他惯常靠白板的位置,已经进入了学习状态,面前摊着份打印好的解题思路总集,一共17页。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眼神专注,仿佛昨晚的那点小插曲从未发生。

“哟,‘仙家’来啦?”林欣文眼尖,看到段涟桌上的稿纸,便笑着打趣,成功换来段涟一个毫无威慑力的白眼,“修改得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天道’的指引?”

段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指引?差点指引我原地飞升。我算是明白了,闻神的‘仙家逻辑’,核心奥义就是把简单的话拧成麻花,再告诉你这麻花才是宇宙真理。” 他这话带着嘲讽,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不远处的闻仟言听见。

闻仟言转笔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段涟脸上,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悦,只有纯粹的逻辑审视。他放下笔,直接起身走了过来,目标明确——段涟面前那份新鲜出炉的修改稿。

“我看看。”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三个字,直球得让段涟哽了一下。闻仟言拿起稿纸,视线迅速扫过段涟重新撰写的那段关于“信息流在分布式系统中的非线性扰动与系统鲁棒性阈值关联”的阐述——也就是“废话”的升级版。

段涟屏住呼吸,感觉比等老曹批卷还紧张。他偷偷观察闻仟言的表情——很好,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几秒钟后,闻仟言的指尖点在了其中一行。“这个类比,”他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用‘多米诺骨牌效应’形容信息流非线性扩散导致的级联失效风险,冗余且不精确。骨牌是离散、线性、单向的因果。模型里,节点失效是概率事件,存在反馈回路和路径冗余,更接近…(他似乎在脑中检索了一个更贴切的词)…被捅了马蜂窝后,马蜂的无序攻击模式与蜂群自组织防御机制的动态博弈。”

段涟:“……”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了。捅马蜂窝?马蜂?闻仟言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他想反驳,想说你这才叫冗余比喻,但该死的,这个“马蜂窝模型”……好像……意外地……有点形象?这认知让他更憋屈了。

旁边的林欣文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范梧道在旁边憋笑憋了半天,终于准备开口试试能不能打圆场:“呃…言哥的意思是,这个动态博弈的随机性和系统韧性更贴切?”

闻仟言没理会范梧道,目光依然锁着段涟,仿佛在等待一个确认:“理解偏差?” 他问,语气里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纯粹是确认信息传递是否到位。但这“直球式”的疑问,在段涟听来简直是精准补刀。

段涟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跟这种语言系统和社交系统都运行在火星频段的人生气纯属浪费生命。“理、解、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一把抢回稿纸,“马蜂窝是吧?行!我这就把仙家认证的‘马蜂窝逻辑’嵌进去!满意了吧闻神?” 他把“马蜂窝逻辑”几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悲壮。

闻仟言似乎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火药味,或者听出了但觉得无关紧要,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在说“孺子可教”。他转身走回座位,丢下一句:“改好,准备录入。时间。” 意思是:改完这部分,就可以在电脑上码字了,注意效率。

段涟气得肝疼,只能把满腔愤懑再次发泄在稿纸上,笔尖划得唰唰作响,内心疯狂吐槽:满意?你倒是满意了!我呢??!!神TM马蜂窝逻辑!这人的脑子是拿数学公式和奇怪生物模型杂交出来的吗?!

林欣文努力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范梧道同情地看了段涟一眼,但这个眼神最多持续一秒,然后——他笑的更欢了。

时间在段涟的怨念、闻仟言翻动稿子的细微声响和林欣文偶尔憋笑失败漏出的气音中流逝。窗外,熟悉的微风再次掠过。当段涟终于把那个该死的“马蜂窝动态博弈模型”用尽可能学术的语言(同时内心疯狂吐槽)塞进文稿,并在旁边狠狠标注了一个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闻神钦定”符号后,他长长吁了口气,感觉大脑CPU过热。

“……改好了。”段涟瘫在椅子上,声音有气无力,“闻神,您老过目?看看这‘马蜂窝’捅得符不符合仙家规范?”

闻仟言再次起身,走过来接过稿纸,这次看得更快。他的目光扫过新增的部分,几秒钟后,点了下头:“可以。逻辑闭环。录入吧。” 简洁的三个词,对段涟来说却如同大赦。

段涟如蒙大赦,立刻从沉重的书包里掏出他的笔记本电脑,开机。终于可以摆脱手写和那个“逻辑黑洞”的当面处刑了!他打开文档,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将饱经摧残的手稿文字转化为电子版。敲到那个“马蜂窝模型”时,他的手还是顿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内心再次奔腾过一万个草泥马,但手指终究还是诚实地敲了下去。

闻仟言依然坐在位上,拿起红笔,开始补充修改几个关键公式的推导,似乎对段涟那边的“痛苦”毫无所觉。林欣文和范梧道也各自开始整理自己负责的部分。演讲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笔尖划过白板的沙沙声,以及窗外永不止息的微风。

段涟盯着屏幕上那句“如同蜂群遭遇扰动时表现出的无序攻击与自组织防御间的动态博弈”,还是没忍住,小声对着屏幕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仙家逻辑没学会,捅马蜂窝的手艺倒是快出师了……” 语气里是认命般的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奇葩思路带歪了的无奈笑意。

而在演讲室第一排前背对着他坐的闻仟言,握着红笔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流畅地书写下去,仿佛只是笔尖划过了一处不平整的折角。

当电子钟跳到00:47时,段涟敲退格键的力道像在给键盘做心肺复苏。文档字数卡在7832……整整十分钟没动——他正盯着手稿里被咖啡渍晕染成蝌蚪文的某行字,眼神死寂。

“跳行了。”

闻仟言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劈下来。段涟猛一激灵,发现这人不知何时杵在自己椅背后,手指正戳在屏幕某处:“这行,漏了。逻辑断层。”

段涟顺着他冷白的指尖看去——自己果然把“非线性扰动阈值”打成了“非性扰动阀值”。

“...闻神,”段涟把后槽牙磨得吱嘎响,“您这挑错的速度比我生成错误还快,属啄木鸟的?”当然,闻仟言完全没接茬。手又往稿纸某点:“重核。这里。”说完后他转身就走。

“喂!哪页哪行说清楚啊!”段涟抓狂地揪头发,“你当人人脑内装GPS导航呢?!”

“17页。第3段。”闻仟言刚重新拿起打印稿,头都没回,“墨团旁。”

林欣文噗地把脸埋进围巾,肩膀抖得像暴风中的芦苇。范梧道快笑死了,但是为了保护好兄弟此时饱受折磨的心灵,还是出口安慰:“其、其实用笔描一下能看清……”算了,你还是别安慰了。

段涟愤恨地抓起稿纸——17页那滩咖啡渍旁,真有团被自己手腕蹭糊的墨迹。他绝望的想死——为什么他要喝咖啡,为什么笔不是速干的……

“行……您这是天眼是吧……”他自暴自弃地趴向键盘,"等我写完这破稿,第一件事就是把您这双X光眼捐给医学院……"

键盘声将将续上三分钟。

“错了。”

闻仟言的声音幽灵般再临。段涟一个手抖,把“稳态”敲成“稳太”了。

闻仟言指尖划过屏幕,像手术刀划开败溃的伤口,“专注力,溃散。”

这人啥意思……段涟慢慢抬头,眼下两团青黑在惨白灯光下宛如丧尸:“闻、仟、言——”声音从牙缝里丝丝漏出来,“再听见“错了”俩字,我就把这台笔记本,”他温柔地抚摸发热的键盘,“塞进您家祖传的仙家逻辑里、当、柴、烧。”

死寂。

林欣文掐着自己大腿憋出鹅叫,范梧道疯狂清嗓子假装咳嗽。

闻仟言垂眼看了看段涟的眼睛。两秒后,他忽然从校服口袋摸出两块巧克力,“啪”地按在键盘旁。

“血糖过低。”他平铺直叙地陈述,像在播报天气预报,“攻击性, 80%。”

段涟盯着那两个被拍在桌子上的小方块,又抬眼看看闻仟言毫无波澜的脸。

“......”

他猛地抓起巧克力,泄愤似地撕开包装纸,恶狠狠咬下去。好的,成功噎到了……把段涟咳得眼泪都要出来时,听见那人补了最后一刀:

“慢点。噎死,进度归零。”

段涟:“……”

看到这一幕的范梧道和林欣文彻底憋不住了,笑的都肚子疼。两人站在第一排,手中稿子还没放下呢,而闻仟言站在我身边,还没走。范梧道实在笑的走不动了,便出声笑骂着:“言哥!你给小莲叶顺顺背啊!一会真噎死了你又不乐意了!!哎呦……我真不行了……”

仟言犹豫了片刻还是帮段涟顺了顺背,虽然顺了和没顺好像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比起被噎死,段涟可能先被闻仟言气死。但总不能真让人噎死了啊!!要不然这三个语文跟坐过山车一样的人能写出个什么死样的演讲稿都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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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颗痣
连载中Z藤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