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朗定住。指了指前面,侧身让开:“行了,进去吧。我就在这等你。时间不等人,速去速回。”
面前是一扇青铜门,似有重鼎千钧之势。十分宽阔。其上雕刻千人千面。有垂髫之龄,打闹追逐,绕膝之欢。有壁人喜结良缘,佳偶天成。也有百岁之弥,孝人围寝奉陵。林雨交错,金乌高上,鸟兽鱼虫草木。万物之兴。更有魑魅魍魉,天神之作。壮观之哉!
两侧落字,有容则玄,万象包罗。
赵朗见谢灵运失神之相:“这些乃天道万古衍化,不足为奇。”
又道:“不过我很好奇。你这次的仙器是什么。”
谢灵运反问:“我以前的仙器是什么?”
赵朗笑道:“你以前?哈哈哈,那可是好一桩大笑话。”
赵朗绕着谢灵运转了一圈。
憋笑道:“你,你知道你以为有个外号叫铁扇观音吗?哈哈哈哈。现在想想我还觉得好笑。”
“你看我这身装扮,你作何评价?”赵朗纵身一揽。
满眼皆白,除了那条铜钱红穗。
谢灵运瞥了一眼,不客气道:“教条死板。”
赵朗又道:“你再看看我这面相?”
谢灵运目不斜视,丝毫没有兴趣,赵朗直接说道:“眉间一点红。你可能没注意,仙庭上下跟我现在这个样子,无甚区别。都是一身白,一点红。”
赵朗两指挑起铜钱红穗。
“或者,自己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装扮。”
末了,又点明。
“你谢灵运,也不例外。只不过,你刚飞升,还没受到天道禁致。下一次再上来,你就知道了。”
赵朗看着道袍,纤尘不染,忍不住‘自损八百’:“哈哈哈哈哈。童子作相,也不过如此。但是我们身躯高长,气质清荣,人间之瞥,称我们,玉面观音。
再来。你与仙乐一样。多年未曾求取仙器。直到我们认识以后,才在我的劝说下,进来拿了把仙器。
只是我没想到,你挑挑拣拣挑了数久,居然拿出来一把玄铁做的扇子,其重无比,近之生寒。
仙庭之中。大多数仙官还是比较正常的,比如我的聚宝盆,柴道煌的姻缘线。大多耳熟能详,却也都能算得上称手,合其身份。而你,称手是称手,也未免太过随心所欲。
不过,是你也就不稀奇了。
毕竟,仙庭第一。当之无愧。哈哈哈哈哈。
铁扇观音,对你谢灵运,可不就算是一则美称吗!”
赵朗看着谢灵运脸色倏忽一下就冷了下来。于是,瞧着眼色,‘催促’道:“行了,行了。你快进去,速去速回。崔珏还等着我们呢。快去快去。希望,谢大人,求得天器,马到成功。!”
一边推着攘着,将人半推了进去。
末了,又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喊道:“这次好好挑。好好挑!”
谢灵运刚进去,赵朗就捧腹大笑。忽然就想起来,以前他送谢灵运进来的时候,谢灵运也不愿意,还是他一脚踹进去,为此,那些年的谢灵运没少给他冷眼。
谢灵运踏进虚空。
一册书轰然砸下,铿锵之力。正落谢灵运脚下。
若是他再快一步,那本书估摸着是要砸在他脸上。
谢灵运顿了一会。弯身叫书册捡来翻看。厚厚的一册书,中间断节,七零八落的几页只剩得零零碎碎的残页。
只有为数不多的字节。
上面记录不详,只能隐隐看出一小段一小段。
“人间三月,诸有百家,群雄逐鹿。有一少年,身披麒麟甲扣,夺天门之玉,始化周天。”
“谢氏举国而起。”
“空无… 邙山,北邻步步紧逼,金墉城孤立无援。城中人寄希望于朝廷,苦苦等待数日。太官微,沈约带领少许人冲出突围,奔向金墉,周凯旋。”
“国之三载,共计三十六载,末代登临不过三年有余,与岭山瞬覆。尸骨未存。”
……
“中有攀花之姿,玄谓之贵,举国之力,久而寻之不断。终年不逢。”
……
又翻了几页。勉强辨别。
“仙庭九七,司刑者神官,名仙乐。空夺一百六十八位仙官仙元。与面无相大战,平,仙乐大碑记出。活水翻覆,倒流三届,一分为二。”
“司刑?”
原来他竟然司掌刑罚么。
他想起来女娲府里那个小小的红衣少年,粉雕玉琢的可不像个凶悍的战神。
又看到一百六十八仙官时愣了一下。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但是一时间也没想起来。
这种看起来就像本奇闻异录。什么都有,妖魔鬼怪天地人神。只是被死的破破烂烂。残缺不整。
只是字里行间,对谢灵运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专门留了几页让他看见。尤其是那个谢氏,让他有种这本书恨不得把他谢灵运也写在里头。
这种感觉上一次是在女娲府里头。
不过。
为什么,跟他有关的事情,回回都有仙乐。
说的不好听,简直是阴魂不散。
谢灵运想了想,蓦然撒手,又将书册十分顺手的丢了回去。甚至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手,就好像这本虽然残缺却十分干净,一尘不染的书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谢灵运继续往前走。
虚空中飘着无数残页,墨水横飞。他一律视而不见。周遭如劲如风。前方却好像永无尽头。
于是他停住脚步,转身开始往回走。
这里头跟个藏书阁一样,还是个破破烂烂的。谢灵运对于这种藏着掖着,不干正事的地方没有半点好感。
“阁下,若是没有什么要给我的,就别耽误我时间。”
虚空:“……”
这种劳什子鬼地方,多呆一刻也是虚度。仙器罢了,又不是非要不可。
谢灵运一脚既出之际。身后又是刷的一声。
谢灵运回头一看。
“……”
又是一本书。?他正打算无视,想迈开脚步,却发现脚步沉重,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让他生了钝意。
他回望虚空,却瞧不出一丝别的恶意。
他估摸着这个意思,大概是叫他把这本书带出去的意思。
难道这本书就是给他的仙器?
于是,他勉强收起一些不悦,将书捡了起来。再回身,脚步顿时轻松如常。他心下了然。直接踏了出去。
赵朗催他进去,叫他快去快回,却没想到这么快。
一见人出来了,立马迎了上去,想看看这尊大神又挑了个什么奇葩的仙器。
赵朗:“?”
他左转右转,围着谢灵运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才盯着谢灵运单手拎着一本书,不太确定的问道:“就一本书?”
谢灵运把书提了起来。正想说这里面都是些奇闻异录,就发现这本书好像比刚刚那本破书好像厚重了一些。
他提到眼前。稍微翻阅了一些,露出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其书,崭新异常,页数工整,一点也不“缺斤少两”。
赵朗拿过书,也作势翻了几页,然后不确定了又连番了几页,一直飞快的仿佛开折扇一般,打出劲风一阵,翻到最后,疑道:“无字天书?”
非常显著,真的是一个字都没有,连序页也是生白。
谢灵运没说话。默了。
赵朗摆手:“没有别的了?”
谢灵运:“那里面只有书,没有其他的。”
赵朗惊讶道:“鸿钧拿仙器的时候,可是虚空中排排成行,布满了让他一个人选。怎么也不至于,下了个凡间,历劫归来,就搞区别对待这一出吧!”
想了想,赵朗道:“你刚才没有对妙音娘子使性子出言不逊吧。”
赵朗一想到谢灵运一言不合就翻脸,动不动就垮着张脸,再俊俏的脸也禁不住这么折腾,空耗年华,指不定得吓走多少爱慕的小仙子。
人生大事啊,哥!
谢灵运撂起脸子:“什么妙音娘子?”
哥,您的关注点好像不太对!?
赵朗:“你没在里头看到接引仙官吗?”
谢灵运摇摇头。
赵朗沉默。顿了一会,道:“那可能你比较特殊。”
谢灵运:“……”
说了一百遍他特殊,他都不知道他特殊在哪里。
赵朗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也有可能……”
“确实已经没有了。”
谢灵运抬眸。
赵朗眉间紧蹙,娓娓道:“说来话长。其实我把你带上来就行了。来这里走一圈也不过是给你认个身份。这里头拿仙器的不止你一人。但是却有很多仙官无功而返。”
“从两千年前以来。”
谢灵运重复道:“两千年以前?”
又是两千年前。
赵朗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有人能从这里头拿到仙器,有人进去里面什么都没得到。”
赵朗目光幽暗,强调道:“有很多,特别集中在有点战斗力的仙官身上。”
这一点就颇为奇怪。
“还有之前我跟你说的,‘少了几句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很多人跟你们一样,没有附言。而我分明记得两千年以前是有的,那个时候满屏辉煌,后来大部分都消失了,就只留了个名讳。让我总有一种仙庭萧条的感觉。”
谢灵运微怔。
两千年这个数字,他醒过来不过数日,就已经听了很多遍。
谢灵运意有所指:“那个‘有人告诉你的’里面的有人是谁?”
虽然一路以来,都是赵朗在其左右,但是谢灵运始终有种“谁都不可信”的错落感觉。按道理,赵朗把他从坟墓里扒出来,他没有理由怀疑他,可是赵朗无论言行举止还是其他的,总是诸多隐瞒,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自己有时候都堵不上漏洞,实在是让他不得不提防了一些。
赵朗:“柴道煌啊!”
“那个种树的。”
记性不太好的谢灵运:“?”
赵朗白眼一翻:“玩姻缘的。”
“我以前被埋在地里,他经常跑来哭我的坟头。”
谢灵运:“……”
“他怎么不把你挖出来?”
人不是还活着吗?
赵朗扶额:“我哪知道那符书那么厉害,贴上去跟真的死了一样。不,跟灰飞烟灭了一样。气息全无。柴道煌以为我死了,没事就来我坟头找我喝酒,给我讲三届趣事。我躺在里头,听得多了,就记得了。”
谁知道,那符书又厉害又不厉害的,他在里头生生躺了两千年。不过,比起来那些被吞了仙元的仙官来说,他也算是逃过一劫,福大命大!
谢灵运又沉默了。
赵朗习以为常。逻辑清晰,又接回之前的话。有些想不通:“按理说,你的战斗力应该非常强悍,我都做好了你什么也拿不出来的准备。但是,你拿出了这本书。这就有了两个疑点。”
“你强,但你拿出来了。你强,但是你没有拿出合适你的仙器。什么都好,我不觉得应该是本书。就连你之前的那把铁扇也好过这个。”
谢灵运也表示不解。他拿回书册,将无字书翻了两下,却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赵朗挽起袖摆裤脚,一阵忙活后,道:“行了行了。赶紧撤吧。再不走,崔珏的小命就要在地府里扎根发芽了。”
谢灵运:“他怎么了?”
谢天谢地,谢灵运居然还知道关心人。
赵朗心生怨恨,幽幽道:“还不是因为你突然飞升。我本来好不容易从幻境里死里逃生逃了出去,就是为了想去救崔珏。不过,事有蹊跷。有人传言到幻境与我,说崔珏有危险。”
蹊跷的地方多了,不蹊跷他都觉得不对劲。
赵朗继续:“我出来之时,才发现崔珏被日夜游神勾魂夺魄,想来是月黑风高,崔珏睡的死沉。二位鬼差勾错了人。我正要去地府救他,一道天诏降下,我就到了天梯处。然后我就等到了你。”赵朗摊手。表示无奈。
谢灵运看着他活像个要下地的:“那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朗遥遥一指。
飞天瀑布,直流而下,声势滔滔,如击如缶。
且无边无际,震撼极了。
赵朗率先走到瀑布之前。谢灵运紧随其后。
巨大的鸿沟,介在瀑布与白云之间,雾水交缠,水光潋滟。飞流三千,上不绝目,深不见尺。
谢灵运:“这是?”
赵朗狡黠一笑,煞有介事:“这个啊,在上面叫‘落九天’。”
“上面?”
赵朗不语,只拉着谢灵运的手腕,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