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遥在转学申请表上签完最后一笔时,窗外的悬铃木正抖落一片叶子。墨迹未干的名字像只振翅欲飞的白鸟,与记忆里歪歪扭扭的"江野"二字重叠——那是七岁夏天,隔壁那个总在围墙下折纸的男孩,用铅笔在他课本扉页留下的印记。
"星遥?该去新学校报到了。"母亲敲响房门的声音惊醒了他的恍惚。
省实验中学的走廊比想象中更明亮。沈星遥攥着教务处领来的校卡,白衬衫后颈已被九月的暑气蒸出薄汗。班主任陈老师推开门时,他听见教室里爆发的篮球砸地声,接着是女生们刻意压低的惊呼。
"安静!这是从加州理工学院附中转来的沈星遥同学,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金奖得主。"陈老师推了推眼镜,粉笔灰从她指尖簌簌落下,"座位在......"
沈星遥的目光突然被最后一排的阴影钉住。黑色耳钉在阳光下闪过冷光,那人枕着左臂睡觉的姿势与幼时如出一辙,只是曾经用来折纸的修长手指现在缠着运动绷带。
"江野旁边那个空位。"
篮球重重砸在课桌上。睡着的男生抬起头,碎发下狭长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锋。沈星遥看见他瞳孔骤缩的瞬间,自己制服第二颗纽扣突然变得滚烫——那里别着枚褪色的锡纸星星,是十年前机场离别时,江野塞进他手心的。
"优等生坐前排比较好吧?"江野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篮球在他指尖危险地旋转。前排几个女生回头张望,沈星遥注意到她们校裙上别着"江野后援会"的徽章。
陈老师板着脸敲黑板:"上次月考物理全年级就你不及格,还好意思挑座位?"
哄笑声中沈星遥走向后排。擦肩而过时,江野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药膏气息扑面而来,他膝盖上的淤青在制服短裤下若隐若现。课桌间距窄得惊人,沈星遥坐下时,手肘碰到对方肌肉紧绷的小臂。
"别碰我。"江野猛地抽回手臂,铅笔在试卷上划出长长裂痕。沈星遥瞥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红叉,最上方用红笔圈着"29分"。
放学铃响时暴雨突至。沈星遥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雨帘中模糊的自行车棚。江野被篮球队的人簇拥着冲进雨里,红色队服像团燃烧的火。他低头检查书包侧袋的折叠伞,突然听见操场方向传来骚动。
"转学生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三个男生把谁推进了排水沟,沈星遥认出其中一个是物理课代表。泥水溅在那人雪白衬衫上,像泼墨画——是今早发作业时,他纠正过对方错误的受力分析。
"住手。"沈星遥的声音被雨声吞没。他正要上前,却见红色身影从自行车棚闪电般冲出。江野的篮球带着水汽砸在物理课代表背上,重得像是能听见肋骨哀鸣。
"欺负人的垃圾。"江野揪着那人衣领按在铁丝网上,金属震颤声混着雨声轰鸣,"再碰他一次试试?"
沈星遥的伞掉在水洼里。他看见江野转身时下颌绷紧的线条,雨水顺着他的喉结滚进衣领。那双总是对他冷若冰霜的眼睛,此刻烧着他看不懂的火。
暴雨持续到晚自习。沈星遥在空荡荡的教室整理笔记,突然听见后门响动。江野浑身湿透地走进来,把药店的塑料袋扔在他桌上。
"涂这个。"云南白药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江野拧开矿泉水猛灌,"那群废物说你脚扭了。"
沈星遥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踝确实肿着:"只是轻微拉伤..."
"闭嘴。"江野突然蹲下来握住他的脚踝,掌心温度烫得惊人。创可贴被粗暴地拍在擦伤处,动作却轻得像在对待易碎品。沈星遥看见他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瓷砖地上积成小小的银河。
便利店冷白灯光下,江野嚼着薄荷糖看沈星遥挑冰淇淋。"草莓的。"沈星遥指向冰柜最上层,话音未落就见江野伸长手臂。制服袖子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淡色疤痕——是七岁那年,为他够树上的风筝时留下的。
"给你。"江野把冰淇淋掰成两半,塑料包装在静默中发出脆响。沈星遥咬下尖端时,奶油沾在唇角,江野突然伸手用拇指擦过,随即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指。
雨停了。江野背对他蹲下:"上来。"沈星遥趴上那宽阔后背时,听见自己胸腔里十六年未曾有过的轰鸣。江野的肩胛骨随着呼吸起伏,像即将展开的羽翼。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照亮江野耳后那颗小痣。沈星遥突然想起星星罐里发黄的纸条,此刻正贴着他心口跳动。拐角处24小时便利店的霓虹灯牌在积水里投下彩色的光,江野的影子温柔地包裹着他,像场迟到了九年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