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丝丝满地流淌,麻雀点点枝头依偎。
独酌月华,云晕夜色,人不醉,月也醉。
此情此景,殷鞅突然想就些酒来吞咽下忧愁,好以一片清心拂尘月。
这么想着,殷鞅就行动起来。
殷鞅挖出了埋了不知多久的桃花酿,放在石桌上,轻轻打开坛子,那芬芳馥郁的酒香便缠上了月色,透亮的清澈酒水潺潺地摇曳着。
斟上一杯酒,殷鞅把酒杯放在鼻尖轻嗅,香气越发浓郁。
一杯下了肚,口齿留香,斟酌月色,浅尝辄止。
只是殷鞅不明白,上好的桃花酿,为何喝起来口齿留香,细品起来却没滋没味。
低头饮酒,酒不似从前。
殷鞅趴在石桌上,凉色渐上其身。
仰头望月,月不似从前。
轻轻地,带绒毛的披风轻轻地包住了殷鞅,将寒风冷月隔离在外,殷鞅歪了歪头,有些疑惑,眼皮向上抬了抬,便瞧见正帝垂着眸温柔地看着她,眼里是无限的光华。
“桃花酿?怎么?不好喝吗?”
“嗯……香气尚足……但味道太浅……”
正帝听见她的回答,摇头轻笑。
这桃花酿可是烈性很强的酒了,一般人还驾驭不了的,偏偏殷鞅说它味浅。
正帝俯下身去看她,鼻尖霎那间充斥着芬芳馥郁的桃花酒香,那香气,险些迷了他的眼。
正帝快速起身,坐到了殷鞅的旁边。
然后对着殷鞅狡黠地笑了笑,不知是从哪里掏出了一壶浊酒,在夜色里凌凌地耀着光。
“这是什么?”殷鞅似乎看出来了,心里有些猜想,但是还是不确信地询问着正帝。
“这是出塞酒啊,阿鞅不是比我清楚吗?”正帝笑着回答。
“出塞酒啊……”心中猜想被验证,殷鞅眼中怀念顿起。
出塞酒,一般是家中人在男儿出塞杀敌的那一天酿下的,待男儿回来后用来宴请四方的酒。
殷鞅顿时颇起兴趣,正帝把手中酒递给她。
殷鞅接过他手中的酒,也不用杯子,就那样就着口喝下去。
“哈哈哈哈,这才对嘛!这酒才消得了我的忧啊愁啊……”
正帝也不劝她,只是在她把酒递给他时,默默接过她手中的壶,也像她一般喝了一口。
也许是喝得太急了,也许是不大适应出塞酒的味道,正帝有些呛着了。
“哈哈,你还是滴酒都沾不得啊。”殷鞅边拍着他的背,边打趣他:“哪个皇帝会喝酒呛着?”
正帝听着,耳朵红了些。
啊,早知不喝那么多了,他能喝的,只是喝不得那么多,要不下次再偷偷练一下酒量吧?
不过,她开心就好。
正帝抬起头来,看着笑得爽朗的殷鞅,想着她心中郁气大概也散了些了,他顿时感觉火烧过般的喉咙也不那么疼了。
正帝喝不了,但殷鞅还是一口一口地喝着,而正帝就这样看着殷鞅在月下喝酒。
月光正好,他看她笑。
……
“我的袖套呢?嗯……好像在这里……”
喝醉了的殷鞅吵着闹着不肯睡,就是要找袖套。
于是,瞌睡得迷迷糊糊的正帝就在醉得迷迷糊糊的殷鞅完全迷迷糊糊的指导下迷迷糊糊的找。
“嗯……好像在第三个梳妆盒里……”
“可是……阿鞅,这里只有两个……”
“哎?不是,不是有……有五个吗?……你看……看,五个呢……”
…………
最后,找了半个时辰也没找到的二人只好放弃了,算了算了,睡吧睡吧,明早再找。
“啊!我想起来了!在我枕下呢!”等第二天早上正帝无意间问她袖套到底在哪里时,殷鞅猛地想起。
“那……昨天晚上?”正帝有些疑惑。殷鞅口中那些地方不像是编的啊……振振有词来着……
“嘿嘿,是我以前放袖套的地方,如今放在我枕下呢。忘了忘了……”殷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很好,找袖套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正帝长叹一声。
…………
“姑父……”殷忘低声喊着,声音弱得跟只刚出生的小狸奴似的,要不是正帝耳朵好,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怎么?才多久没见,我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东篱,这就变成小女郎了?”正帝饶有兴趣地打趣着殷忘,“轻声细语的,学还怪像呢。”
殷忘:死鱼眼.jpg.
听着正帝喋喋不休,殷忘觉得该要打断了,这才一会儿,他就已经成喜欢男扮女装和喜欢的小姑娘到处游玩的东篱了,再过一会儿,不得成他东篱从小就是个女郎,只是当男儿养罢了?
殷忘盯着宫殿的红狐狸毛毯,心想,硬气点,直接说!
“陛下……”殷忘才喊出来,正帝就打断了他,“你这是干什么?打断我就算了,还想和我撇清关系,你刚刚叫我什么?你要翻了天了不成?”
“不是!……姑父”听到殷忘喊他姑父,正帝这才勉强罢休,演技十分浮夸地把眉头轻展开来。
“姑父,我想去北溪……”殷忘看着正帝,观察着正帝的表情变化。
然而正帝不像殷忘想象中那般反对,他只是沉吟片刻,眉头紧锁,良久后长叹了一口气。
“命里有时终须有,东篱,你想好了吗?”殷忘很少听他如此严肃的语气。
当时便怔住了,依他的话再认真思考一遍,直至确切地肯定了他的意志。
正帝给了殷忘片刻的缓一缓的时间,然后又缓缓开口:“待你长成,你自会明白。”
殷忘看着正帝,不语,然后直直的跪了下去:“谢姑父成全!”
正帝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又想起了他看见的一身煞气的将军。
这得吃多少苦,见多少世间百态,心里装下多少事啊……
轻轻叹了口气,正帝摇了摇头:“你还是先过你姑姑那关吧!”
在去见殷鞅的路上,殷忘在心里找寻了许多的由头,在脑海搜寻了大量话术,但等见了殷鞅,却是话口难开。
四目相对间,明明什么也没说,殷鞅却知道了他的来意。
“东篱,你过来……”殷鞅轻轻招着手,招呼着殷忘靠她近一些。
殷忘看着姑姑,一步步走近,直至做到了殷鞅的身旁,殷鞅倾身,猛地把殷忘抱紧于怀中,一手轻轻地抚摸着殷忘的头,一手拍着殷忘的背。
“如今我们东篱也长这么大了啊……姑姑都快抱不住了……”殷鞅轻轻地说着。
“我们东篱要回北溪了……东篱,记着,那不是北溪,那是家啊,你是要回家去了……”慢慢的,殷鞅松开了殷忘,撤开一些来,手臂轻抬,手指抚上了殷忘精致的眉眼。
“东篱,你的眉眼啊……像你母亲,漂亮精致……你的脾气啊,像你父亲年轻时一样……活泼开朗,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们东篱也是……”
“东篱啊……怎么小小一个,就已经那么大只了呢?明明我刚抱你是,小得像只猫儿……”
…………
“东篱,姑姑给你一个任务……你在去北溪的途中完成……好不好?”
“好……”
…………
“东篱,这是你祖父留下的袖套,这是给你的,你祖父啊,留了两套袖套,一套呢,给我,一套呢,给你。”殷鞅拿出来一套红色的袖套放在殷忘手中,不精致但是样式很奇特,而且很耐用。
“你看,这是我的。”殷鞅有拿出来自己平时常用的黑色袖套,已经磨损了些,但还能看出来样式和殷忘手中的一样。
殷鞅的手指摩挲着,又低头看向殷忘手中的袖套,“我帮你带上吧?”殷鞅轻轻地说。
“好。”殷忘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任殷鞅给他戴上袖套,一动不动的,像个精致的绢人娃娃。
“姑姑,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给你讲我一路见到的人,一路看到的事,再给你讲一讲家乡的变化……”殷忘絮絮叨叨地讲了好些话,“我现在的字可不似从前,也不知道王太傅有没有在你面前夸过我……”
明明平时两人对上,絮絮叨叨不断的一般是殷鞅,今天却是殷忘格外的话多。
殷鞅不说话,偶尔点点头作为回应,只是低着头给殷忘戴好袖套,又用指尖抚平殷忘袖口的每一处褶皱,轻轻地,柔柔地。
抚摸着,抚摸着,不知怎么地,泪儿就落了下来。
一滴热泪砸在了殷忘左手的虎口,他的絮絮叨叨骤然停下,殷忘抬起右手,包裹住了殷鞅的手指。
东篱的手……已经如此宽厚了吗?……
殷鞅的手反握住殷忘的手,指尖紧紧攥着,捏得手指发白。
殷鞅用另一只手悄悄抹去了残泪,抬起头来,只余眼睫点点湿热。
但这些,又怎么逃得了时时关注着姑姑的殷忘呢?
“东篱……你要答应姑姑,要守天下之太平,要卫百姓之安危……”殷鞅声音坚定不移,眼里是殷忘看不透的浓墨重彩。
“好!东篱绝对会守护天下之民,死而后已!”回答殷鞅的,是殷忘铿锵有力的言语。
总有一天,他会以言必达之的行动证明他的誓言,以此来正式回答姑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