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片喧闹。
靠近角落里的那张桌子被掀翻在地，杯盘菜肴筷箸落了一地，红肉青菜夹杂着碎瓷片在地上散作一块，让人纷纷避退。
被波及到的几桌客人满脸不悦地退开，正要闹腾开时，发现那撒泼的女子早早便被一左一右两个护卫擒住了双臂反扣在身后，顿时也是张口结舌，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不好再多苛责。
那女子手臂被反剪在身后，肩头还被两只厚重的大掌按得她无法动身。在挣扎间，鬓间发上的点簪珠翠尽数落到了地上，钗环尽碎。没了簪钗固定，她梳好的发髻松散下来，动作间，青丝散落。她神情狰狞，双眼赤红，执拗冲动，活脱脱一副神色不清的样子。
“采花贼！是你！是你！”
在两个护卫的钳制下，她无法再靠近，神色间癫狂愈深，手无法用便伸脚去踹，几张倒在地上的椅子被她踹得翻转了几下，在地上拖出长长一道痕迹。
她却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周围一圈都再没有能够够得着的东西后，她竟是左脚踩右脚，将脚上一双绣鞋踩下，直直朝着那边甩去。
旁边的护卫费力压住她已经算是逾越，顾忌着她再如何也是家中小姐，不敢手段太狠真伤了人。只好给小丫头使眼色，丫头过来要抱住她的腰，不料被其中一只绣鞋当头砸中脑袋。
还有一只绣鞋落在了那边那人跟前，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沾满地上污浊的尘土，一如它的主人，再回不到过去。
小丫头“唉哟”一声，捂住被砸到的地方，又慌又急害怕地眼泪汪汪。她颤颤巍巍地快走几步到那边，站定就要跪下磕头，含着哭音给自家小姐解释。
“公子发发善心勿要怪罪我的家小姐。小姐突逢大变，已有些神志不清。误将公子当成那贼人才会不依不饶。还请公子看在我家小姐可怜，饶了我们吧。”说罢，“咚咚咚”地便磕起响头来。
客栈里围着看热闹的人都面露不忍，便是方才那几位被掀翻的菜肴泼到身上的客人神色间也颇多动容。
他们中纵然有不认识这位小姐的，也从方才的言谈中猜测出几分来。这位小姐恐怕便是前几位被那采花贼糟蹋的小姐之一，看她性情刚烈，并未如其他几位一般寻了短见，却是受了刺激疯了。
众人在心中又多骂上几句那杀千刀的采花贼，真会作孽。
对这么可怜的小姐，众人愿意做回和事佬，纷纷开口规劝那边两位公子消消气，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明静娴和即墨晏在三楼廊下往下看的视野不好，那两位公子所在的地方刚好被楼梯挡住了，看不见其人身形容貌和如今脸色，却能够将那个发疯的小姐一举一动看得真切。
明静娴将她眼神中的怨恨与悲戚看在眼中，看她想要挣脱护卫，双手握拳后指甲狠狠掐入肉中。看她下意识磨牙，声声泣血盯着那二人喊“采花贼”，牙齿咬破了舌头，溢出的鲜血将口鼻染红。她却像是没有尝到那苦涩的铁锈味，盯着那二人不曾移开眼，染了血的齿贝又添了几分疯癫，含泪的眼眸却流露出脆弱与无奈。
没有人相信她，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明静娴朝着旁边的旁边那间房前同样出来看热闹的汉子招呼了一下：“大哥，你可认得她喊采花贼的那两人？看她如此也不罢手，没准真是……”她还未来得及将“采花贼”两字说出口。
那边的汉子便一摆手，表示绝无可能。
他招招手示意明静娴他们过去，从他所在的角度刚好避过楼梯转角，能够将那两位公子看清楚。他伸手一指靠前面的那位蓝衣公子说道：“县令公子。”再指指稍稍落后两步的那位黄衣公子，又道：“县令夫人娘家表公子。”
难怪，原来是县令家的少爷与表少爷。
那就难怪周围的人是这样表现了，寻常百姓的印象里县令公子看上哪家小姐娶不到的。无论如何县令家都是官身，前程远大，怎么可能当什么采花贼对富户家里的小姐下手。
富户员外，家中再是富，那也只是商户。选择富户小姐，那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低娶了。
看这两人的衣着打扮，定然是有在读书的，那便更不可能与富户小姐结亲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明静娴再问了几声，想从这位大哥口中问些关于这两人的消息。结果，这位大哥摆摆手，什么也不肯说径自回房间去了。
明静娴和即墨晏没有回到自己房前，就在围栏边站定，盯着楼下那两个公子哥。
县令公子神情暴躁，要不是周围那么多人劝着，又听闻了小丫头的话有些鄙夷不屑，他就直接冲上去干仗了。
表公子表现得就温文尔雅多了，好像那小姐对他们的仇怨都无事发生一般，还拉住表弟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这种时候了，嘴角还若有似无地勾着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把随和善良的老好人大哥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就这会儿功夫，他又站出来，一副特别包容体贴的模样，表示了自己和表弟都不会责怪他们的。
小姐遭遇这等事本就已经让人痛惜，自然是要多多体谅才是。怜香惜玉的样子让客栈里好些大姑娘小媳妇都羞红了脸。
这还不止，他继续安抚道：“此事姑父已在尽力追查，肯定能够将贼子缉拿归案。也请各位多多体谅这些可怜女子，事已发生，绝非她们所愿……”
明静娴听着听着，心里直呼“好家伙”和“圣父啊”。这读的是四书五经还是道书佛经，感觉话语里掺杂两句“我佛慈悲”“阿弥陀佛”之类的完全不突兀。就是不知道为何感觉有点假大空，真的不是在提醒底下的百姓发生在这位女子身上的不堪吗？
百姓们明显很吃这一套，大家一致觉得这位公子有君子之风，高风亮节。至于那位臭着张脸的县令公子，有意无意之中就被大家忽略了。
明静娴看着楼下散场，那位小姐的家人找来，几个粗使婆子并不比护卫温柔，三两下就按住了小姐，送进了马车里强行带回家去了。对那个磕头磕得额头乌青的小丫头和两个护卫没什么好脸色，一阵数落后还落下狠话“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回府再收拾你们。”
气焰嚣张的气焰嚣张，垂头搭脑的如上刑场，一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客栈门口。
明静娴和即墨晏回到屋里，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两人也不在意，将就着边吃边聊。
“你怎么看那两位公子？”明静娴觉得男人应该对男人更了解，想听听即墨晏对那两位公子的看法。
“一个没长大被惯坏的小孩子。”对于县令公子，即墨晏轻飘飘地一句带过，显然对于这种事官员家里被千娇百宠长大的嫡子没什么好说的，就那么几个品种。重点全都放在了那位圣父表哥身上。“还有一个坏东西。”
他用“坏东西”来形容那位黄衣表公子，明显对于他表现出来的那些美好一面看不上眼。
“人家表现的还不错吧，起码演的可圈可点。”明静娴赞同道，这水平拿到现代去完全可以去娱乐圈发展没问题。不能大红大紫，至少也能混个二线没问题。就那演技，娱乐圈里好多人还比不过呢。
即墨晏不屑：“太假了。”
“有点，按理来说，他们那般身份，起码也得端着点架子。他就想留下好名声了，传到那位县令耳中，还不知道该怎么看他呢。”明静娴表示也算是一种取舍吧，得了好名声，在县令那里丢掉点好感值罢了。
“你觉得那位黄衣公子是采花贼吗？”即墨晏反口问她。
明静娴惊讶：“你觉得那位小姐所言非虚？他们可都说她犯了疯病。”
即墨晏摇摇头：“真若是疯了也不该是那般。况且，你我都未曾见过那贼人，楼下那些人亦未曾见过，而那位小姐见过。”言下之意，没见过的人哪里就能断定当事人认错，亲眼见过的人指认总要更靠谱些。
巧了，明静娴也这么想。黄衣公子的嫌疑要比旁人大些。
“我也觉得是。”
“说起来，倒是忘了问方才那位大哥这人叫什么了。”明静娴将碗中的最后一口米粒扫入口中，咀嚼着回忆方才的场景，隐约好像听人叫他什么，杜公子？
杜公子，采花贼，总感觉分外熟悉。可话到嘴头了，又似是隔了一层膜，就是说不出。
明静娴搁下碗筷，托腮开始思索。她肯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或者看到过，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即墨晏也将碗筷搁下，“不如我们稍后出去打探一番？”这种贵人家的公子少爷，随便去城里找个乞丐便能知道个清楚明白。
“恩。”明静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她这会儿正暗中翻着自己的背包，快速浏览回忆自己这一背包灰色物品的出处和相关的任务。想不起来这件事，让她有点耿耿于怀，浑身难受。
即墨晏看她走神，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便先去寻店小二将这一桌的残羹冷炙都撤下去。
店小二跟着即墨晏的脚步一起进门时，明静娴终于在自己的仓库角落里找到了相关物品。她激动地一拍桌子，“嘭”的一声，可见她用力之大，手心都有些火辣辣。
她正要取出东西，就看见跟在即墨晏身后的店小二，手顿时停下，只冲着即墨晏激动招手：“我知道是谁了！”
即墨晏按下她的激动，示意了一下店小二，有什么话等人走了再说。
明静娴比了个“OK”的手势，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上两盏，一副我有故事快喝茶的架势。
等店小二收拾完退出去，贴心地为两人合上门。明静娴探头出去左右张望了一下，确保周围没有人才回到了桌前。
即墨晏端起茶杯饮茶，刚含了一口茶进口中，看到明静娴明目张胆拿出来的东西后，“噗”——
一口茶全都孝敬给了地毯。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点着了尾巴的锦鸡似的跳了起来，俊脸、耳朵、脖颈一片通红，甚至红色蔓延进了领口，浑身都沸腾了一样。
他磕磕巴巴：“你、你怎么拿出这种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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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县令表公子（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