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瑜在长乐宫守了两个时辰,该喝药时才回东宫。
因着秦子璋的伤不算太严重,文贵妃也有心情嘱咐他,让他照顾好自己。
“本宫会劝着皇上多去东宫看你,你自己别想太多,有时候放开心绪,身体好的更快。”
秦子瑜浅浅的笑着:“是,儿臣明白,让文娘娘担心了。”
若是想劝皇帝,怎的这一个多月皇上都不曾想起他这个儿子?
文侧妃不能在外面留太久,已经先行回去,难得天气暖和,秦子瑜从长乐宫出来没有传轿撵,跟庆安两人走走停停。
柳树枝条发了新芽,风带着微凉,拂过秦子瑜额前的碎发,吹走了他鼻尖的一抹温热。
“春天了。”
转眼他来到这里已经大半年,比原主多活了半年。
湖面的水随着风荡开阵阵波纹,秦子瑜坐在湖边的亭子里稍作休息,这副身体还是不能走远路。
“太子殿下。”
不远处出现一名粉衣女子,秦子瑜今天在长乐宫见过。
“嫔妾是皇上新封的玉贵人。”
玉贵人一步步走近,在距离秦子瑜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半蹲下行礼。
秦子瑜起身道:“玉贵人,你有事找孤?”
面前的人眉眼间跟文贵妃有些相似,更年轻几岁,怪不得皇帝日日留恋长乐宫,哪也不去。
玉贵人聘聘婷婷的起身,动作赏心悦目。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嫔妾心知殿下担忧皇上的身体,这些日子皇帝歇在嫔妾这里,经常半夜惊醒,夜不能寐。”
秦子瑜看着她。
玉贵人继续道:“贵妃娘娘一直瞒着殿下,但嫔妾出身景王府,总觉得瞒着殿下不太妥当,您也该多去几趟重华殿,尽尽孝心。”
秦子瑜颔首:“多谢玉贵人提点,孤知道了。”
见她面露难色,秦子瑜问:“可是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玉贵人纠结了一会儿,道:“嫔妾确实有话想说,请殿下屏退左右。”
“无妨,庆安是孤的人。”秦子瑜道:“再者说,您毕竟是孤的庶母,孤男寡女在这亭子里,被人看见不好,贵人以为呢?”
玉贵人犹豫着,看看秦子瑜,再看看庆安,斟酌着道:“殿下的话虽然有理,嫔妾还是怕传出去,事关性命,嫔妾不敢妄言。”
也就是说,她只想告诉秦子瑜一人,多一个人在场她都不会说。
“罢了。”秦子瑜摆摆手:“庆安,你退后十步。”
待庆安走远,秦子瑜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玉贵人点头:“多谢殿下信任,嫔妾不求其他,只愿将来殿下若有能力,可保嫔妾无虞。”
秦子瑜:“贵人依附于贵妃娘娘,娘娘治理后宫虽算不上仁善,但也绝非阴狠之人,您只要谨守本分,自然不会危极性命。”
“是,娘娘的确公正,可是殿下应该清楚,嫔妾由景王送入宫中,娘娘如今不说什么,不代表以后……”玉贵人苦笑着:“罢了,嫔妾先说正事。”
湖的另一边有侍卫经过,不远处还有匆匆来去的宫女太监们。
秦子瑜不怕玉贵人污蔑他“觊觎庶母”,毕竟以他的身体,连自己宫里的人都无法宠幸,何况是他人,就是不知这人有何目的,是景王派来的,还是文贵妃。
玉贵人往前一步,两人离得更近了。
她飞快的低声道:“夜里皇上偶尔说起梦话,其中多缅怀先皇后娘娘。”
提起皇后,秦子瑜的神色复杂些许。
玉贵人接着:“皇上说……对不起皇后娘娘,更对不起您。嫔妾听得心惊胆战,不敢告诉任何人,但怀揣着这个巨大的秘密,又无处发泄,总觉得告诉殿下才能心安。”
秦子瑜眉头微蹙,眼睛在玉贵人脸上转了一圈,看着不像在说谎。
“贵人严重了,孤从小身子不好,母后更是因此……,父皇有愧疚也是情理之中。”
玉贵人摇头:“不,这不一样。”
“皇上所表现出来的,不像是愧疚,更像是……”
“惊恐。”
所以才会梦中惊醒,久久不能入睡。
玉贵人再次服身:“其余的嫔妾便不知道了,告诉殿下后总算了却一桩心事,嫔妾告退。”
她匆匆离开,一脸着急怕沾染上麻烦的模样。
若真是怕,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庆安走过来:“殿下,咱现在回宫吗?”
“回吧,还没喝药。”秦子瑜起身。
“刚才路过了几个太监?”
庆安道:“至少十个。”
秦子瑜笑了:“你说这十个里面,有多少贵妃的人,有多少景王的人,有多少萧赐的人?”
庆安低下头:“奴才不敢随意猜测。”
秦子瑜道:“无妨,晚上便知道了。”
喝完药,秦子瑜感觉很疲累,在床上小憩了半个多时辰,醒来已接近天黑。
中午在长乐宫用的不多,他饿的前胸贴后背。
这是一个良好的信号,证明身体在好转,从前他感觉不到饥饿,反而闻到饭菜会恶心。
至于玉贵人说的话,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若是原主,听到那些肯定着急知道真相,情急之下再次病倒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不管谁透露些许“真相”给他,直接一命呜呼。
究竟是谁这么想他死?
戌时,秦子瑜合上话本打算休息,熟悉的脚步声出现,他立刻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殿门方向。
熟悉的身影出现,萧赐刚迈过屏风,就见秦子瑜紧紧盯着他,望眼欲穿。
忙碌了一天绷紧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像被和煦的春风扑了个满怀。
萧赐自己都没察觉到,当他走到秦子瑜面前时,嘴角已然挂上微笑。
秦子瑜伸出手,手心里有两个亮晶晶的折纸。
“这是什么?”
萧赐拿过其中一个,放在眼前。
秦子瑜道:“千纸鹤。”
“用前两天赐下来的紫色描金粉蜡笺叠的。”
“好看吗?”
“暴殄天物。”萧赐道,两个小小的折纸,竟然用那么名贵的纸去叠。
秦子瑜不依:“你就说好不好看嘛!”
眼睫毛随着眼睛一眨一眨的,小猫一样挠了萧赐一下。
“好看。”
秦子瑜满意:“一张纸能叠十几个,等你生辰那天,把它们都穿起来,再弄许许多多的萤火虫,肯定漂亮极了!”
萧赐眼睛微抬:“殿下怎么知道臣的生辰?”
奴才没有资格过生辰,也就是这两年,生辰那天送礼的才多了些。
秦子瑜仰着头:“我是谁?我可是太子殿下。”
“自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大人以前见过千纸鹤吗?”
萧赐抬起手,轻轻划过秦子瑜的脸颊:“没有。”
小时候家里不算穷,但也不算富有,比不得公子哥们知道吃喝玩乐,进宫后更是日日劳作,确实没见过这种东西。
只适合观赏,没有任何用处。
若是以前,他肯定觉得这都是废物,但是现在……
萧赐握着手里的千纸鹤,连另一只也抢了过来。
秦子瑜不进反退,把脸抬得更高:“大人今日是睡床,还是榻?”
萧赐终于捏到了白天没有捏到的脸颊,滑腻腻的令他爱不释手,一时间只想这么捏着。
“痛!”
秦子瑜捂住脸:“大人再掐就肿了。”
萧赐这才恍惚的放开,把千纸鹤收进袖袋,坐到秦子瑜对面。
“殿下想为我过生辰?”
秦子瑜点头:“我都想好了,你到时候可要赏脸过来,否则我的心思就白费了!”
萧赐问:“别人过生辰,不都是要给惊喜,殿下全说出来,还有何喜可言?”
“那……谁叫你总是那么忙!”秦子瑜道:“我不提前说,你到时候直接消失,我去哪里寻你?”
萧赐沉默,秦子瑜的担心不无道理,他忙起来有可能会直接忘记,跟寻常日子没什么不用。
“殿下想不想出宫?”
“出宫?”秦子瑜的眼睛瞬间亮了:“我能出宫吗?”
说实话,要不是身体原因,他不可能日日待在东宫,憋了半年快把他憋疯了。
萧赐轻笑:“当然可以,之前臣不是带殿下出去过吗?”
“就等臣生辰那天。”
“好!”秦子瑜点头,听到能出宫,比自己过生日还要高兴。
“殿下很想出宫?”萧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拿了个苹果吃。
秦子瑜道:“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总是好的,我这身体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多看一眼,就少一分遗憾。”
“从出生起我就困在这宫里,哪都去不得,热不得冷不得,吹不得冻不得,出门有太监嬷嬷们跟着,走几步就劝我回来,若不是近来身体好些,我连东宫的门都出不去。”
萧赐想起初次见秦子瑜时,那是个温度正好的秋天,经历过洪水的他一路从南走到北,他是浑身泥泞的小乞丐,秦子瑜是那一尘不染高高在上的谪仙。
神仙本该是悲悯的。
也不知现在的秦子瑜有几分真心,亦或者都是哄骗。
秦子瑜话锋一转:“其实我一直很后悔。”
“我不怨你恨我,连我自己想起那个时候,也总是会恨。”
“如果我没有把你领进宫,而是送入王府或者其他富贵人家,你就不必经受这么多磨难,其实一开始我很讨厌你。”
说起从前,萧赐没有插话,静静地听着,眼神随着秦子瑜的话不断闪动。
秦子瑜问:“你知道我讨厌你什么吗?”
萧赐不语,秦子瑜道:“我讨厌你明明瘦弱干瘪,却眼神明亮,有着超乎寻常的生命力。”
“你拼了命的想活下去。”
“我也想,但是我只能看着自己越来越萎靡,日日忍受痛苦折磨。”
“我就想啊,你如果也处在痛苦中,还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