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斡旋
鹂啼在办公室里跟素君一边拟名,一边定着版式风格,越想越捉摸不透素君这个人。
她其实是不太在意外人的,心上也就巴掌大的地盘,能纳方寸,容不下那许多闲杂人等,那些待她好需报恩的人塞进去,那些给她机会需予以利益回报的人塞进去,但是头一遭碰上素君这样的,却是不知如何该向哪里放。
素君目前对自己算得上好的,可发了一阵头脑热过去后,鹂啼也觉出来素君对她,有些不便明说的目的。
贸然试探,显得自己小人之心,还可能辜负人家一片好意;大胆直言呢,她又吃不准素君骨子里是怎样的秉性,从前自己在人性上摔过多少跤,疼过多少回,现在是该谨慎些,不能再摔了。
最终鹂啼压住了满肚子小九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素君时不时扯上两句无关紧要的闲天,打发这忙活的间隙。
“鹂啼啊,你说说,人与人交易的目的是什么呢?”素君突地发出一句直接的疑问,语调里满是漫不经心,毫无刻意,仿如一声轻轻的叹,一句可略过的闲聊。
这话一下戳破了她心里的弥彰,她敲键盘的声音顿了顿,开始思考该说些什么晃过这个问题,见素君又发给她一些适用的版式,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可答可不答的。
有微信进来的声音打破了这间办公室的宁静,素君毫不介怀地点着语音外放,是沈秋俨的声音,一句又一句,温柔而热切。
“素君,有一回你说难过起来就特别想吃地道的淮扬菜,一吃就想到妈妈,我上回出差前去吃过一家私房菜馆,环境可好,味道十足地道,今天带你去吃好不好?”
“我到出版社楼下了,你办公室还亮着灯,这个老盛,都托他好好照顾你,怎么能给你那么多活耗到这么晚?”
“我上来接你吧,今天先别忙了,先吃饭,身体要紧!”
沈秋俨就这么独个儿自说自话地安排完了全程。
鹂啼支楞着耳朵,听了没一半,就开始保存文档,关机并收拾起手边的各种零碎物件,素君看她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隐隐听得电梯到达,鹂啼更慌乱了,远没了上一次三人同场时的自在,她实在不知夹在这关系奇特诡谲的夫妇之间应当如何自处,甚至想要找个地缝好钻进去。
原本要出的书已拍了版,一切顺顺当当,只怪自己一得意便忘了谨慎,这下,这下……若是人家两口子生活过回去,自己的大好前程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后素君见她一边四处张望着办公室里哪里有藏身之处,一边拎起自己那个塞满各种物件的硕大提包,方才笑吟吟地按着她肩膀,轻道:“你慌什么呀?一道吃,咱们活儿还没忙完,别急着走啊!”
鹂啼嘴上应着,心里却暗想,这可是鸿门宴呢,也不知素君心里是怎么合计的,没安下心来,反而更是忐忑。
三下敲门声响了,手底下不紧不慢:“咚——咚——咚——”
素君看看鹂啼,见她神色稍安,待要过去开门,却听得拧门把声不耐地响起,沈秋俨惯是如此,对待自己人从无多少耐心。
门开开来,只见沈秋俨面上焦躁夹带着犹疑,大步跨进了办公室,一见里头另一个人是低着头收拾桌面的鹂啼,脸色稍宽。
他只当作没看见鹂啼,转而走到素君面前,拉起她两只手,好声好气地问素君:“忙这么晚,又忘记吃饭了吧?走吧走吧,我们先吃私房菜去。”
素君拿了小包,勾上鹂啼的肘弯,转到他面前,甜笑着跟他讲:“鹂啼的书还有一堆事情好安排的呢,她这本写得真叫好,我想快些帮她把书出了,签下她来好谈下本呢。一道吃嘛,吃好回来接着干活,你晓得的,我这人,生就的劳碌命,手头的活计没做完,总归是放不下心呀。”
沈秋俨这才晃了晃神,瞄了一眼始终把头压得低低的鹂啼,神色一黯,应了素君的要求。
这么一顿饭,沈秋俨表现得是颇为殷勤,恰到好处的俏皮话,为素君布菜又极为周到,客套提点了几句鹂啼,倒也算是没冷落了她。
素君对沈秋俨的这番应对显然游刃有余,吃得赞不绝口,也懂得回敬两句。
而鹂啼却味同嚼蜡,恨不得将自己一张脸埋到碗里去,一边闷头干饭,一边竖着耳朵听他俩话里打的机锋。
她心里有些诧异,上一回不辍斋里三人修罗场的那个场面下,沈秋俨显是不将素君放在眼里的,他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需得来摆出这副非奸即盗的嘴脸讨好人?
沈秋俨云遮雾绕地跟素君兜了半天的圈子,方才露出少许狐狸尾巴。
他今晚来,一则为前些日子同素君闹了不愉快,如今打探打探可有挽回的余地,二则为当下手里碰上些要紧事,需得去一趟新加坡跟前妻陈芸婧商量,特来跟素君打一声招呼。
具体是怎样的要紧事,他不主动开口细说,素君便是一副懵然不觉的样子,断不多提。
两人你来我往的表面文章,在鹂啼这个外人面前做了十足十分,素君的客气全摆在面上,心中却只当事不关己,一字不多问,便由他去了。
她不知沈秋俨其实一直在揣测着,她究竟是真消了气,还是心里仍有疙瘩,有些话,有疙瘩梗在心里,是不好开口细提的。
不过鹂啼也在场,他便当真无计可施,这顿饭,算是白吃了。
思前想后,沈秋俨只能待从新加坡回来时,再寻一些素君喜欢的稀罕玩意哄一哄,往后事情方才好做计较。
沈秋俨送她二人回了公司,掉头往家开,一路上,越开心里却越没底。
现下这副局面,算是真真没了底,鹂啼这根刺,是真正插进他和素君的婚姻里了么?看上去还真是的,只是后续的发展已全不由他控制。
经了上一次龃龉,他本想待素君消火后,给鹂啼出上两本书便好打发了去。
可这千方百计搭上的鲜活恣肆的女大学生的妙处,他总觉得尚未味尽,暗渡陈仓倒不难,另寻一处住所将她安置了,巧施恩惠,养在笼中确实极好。
她文字上有些灵慧值得发掘发掘,待得自己有所求时,给她指条明路,兴许就成就出来下一个谢司燕。
只是那日自己不知触了什么霉头,往日不辍斋便是他的忘忧宫,谁知素君竟然鬼使神差地上门来寻呢?
他还是头一回见识素君的失态,似一只不经风雨的雏鸟,将头笼在双翼下,无助无辜,可怜可爱。
只不过那一刻,他忽地犯了孩子气,净想着这是自己的地盘,她只是他的其中一任配偶,规矩当然该由他说了算,容不下其他人上门来质疑追究,于是梗着脖子,决计不肯将自己一副硬起来的姿态软下去。
更叫他没料着的是,那个看上去在风雨飘摇中毫无根基的鹂啼,竟有这般深沉的心机,后来不仅没成他的附庸,倒像把他当了筏子,一门心思搭上素君这艘船。
这一系列变化叫他措手不及,从前对他睁只眼闭只眼,老实乖巧的素君,这回出人意表,真狠下心来回了娘家,数日来甚至没有主动联系他一回。
更使他头疼的是老丈人谈教授,那个精明得过份的老头子,仗着他妻子过份丰厚的遗产和文化场上的人脉来往,竟也有了那么一天,能在他沈秋俨的盘子里伸出刀叉来分餐了。
上回秦门坊市口的项目碰头会,见到老丈人谈教授,他一开口问他夫妇二人近来可好,自己面上不动声色,只求游刃有余地对付过去。
不料沈秋俨欲开口问他可要来跟投参上一笔,却见他正与隔邻坐着的池钦杰交头接耳,默扫一眼主持会议的谢司燕,再回视他。
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会后大家一道出席酒会,谈教授与他应酬如常,在他意欲求老丈人在资金上施予援手时,他却推脱自己近来手头不大活络,也有看中的项目需得投资。
他要真如这般坦荡地婉拒,沈秋俨倒也无话可说,但一转头就见谈教授跟谢司燕推杯换盏,沈秋俨只得在心里暗骂他手段下作。
只差那么一个资金缺口了,谁能来补呢?沈秋俨当场便打消与谈教授直接开口的念头,飞快地盘起账,估着自己手头还能动的多少活钱。
外人看他沈秋俨如同天之骄子,横空出世,一飞冲天,可他心里明白自己有今天是下了多少功夫一步步盘算出来的。
齐州这块地盘,到了这个地位的人,名声最是不值钱,而待这个能由自己主导的项目做起来了,他沈秋俨才算真在这齐州站稳了脚跟,成为上得了台面的大佬。
盘子铺大了,风光那都是外人眼里瞧的,跟他却是全无干系,为了维持这地位,还得经营运作,又哪有闲得来的片刻呢?
大家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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