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电梯上到三楼,Medium酒吧里,高中好友林诗音已经等待她许久。
隔着老远商嘉意就看见了一脸怒意的林诗音,连忙双手合十鬼鬼祟祟地走过去谢罪,走到座位上坐下时,脸上仍然是谄媚的笑意。
“下雨堵车!下次你也可以迟到,今天我加班你就饶了我吧!”
林诗音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臂弯挂着的Chanel袋子上,眼神下移再看到她脚上崭新的高跟鞋,勃然大怒。
“你加什么班,你shopping去了吧!”
“哦,我还没跟你说大八卦。”
一听到八卦,林诗音立刻不计前嫌,竖起了耳朵。
“你知道我们高中那个理科班永远的年级第一么。”
“有点印象,是个帅哥对吧,叫什么来着,他当年是不是全省前几考进清华了啊?给我们学校爽翻了简直。”
“对,陆循。我们现在手头这个收购项目,他是目标公司创始人之一,收购完他能拿到几个亿现金,我们客户集团的股权和董事席位什么的另算。”商嘉意愤愤不平地敲着桌子,“他拿那么多钱走,律师费我一毛分不到。”
“好了你授薪律师的苦难史我已经很了解了,可这跟你的Chanel有什么关系?”林诗音一针见血。
同学一朝发达的故事听多了,但好友的动态更是值得关注。
“哦,我鞋跟扭断了,在他们楼下碰到他,他就送了我一双鞋。”
商嘉意讲这话时平淡了许多,打开袋子里的鞋盒掏出了那双扭断鞋跟的黑色高跟鞋,眼神天真无邪。
“行了行了这就不用掏出来了,我不至于这都不相信好吧。”
林诗音被商嘉意的粗神经搞得有些头痛,又觉得实在她有点好笑。
“他没事送你Chanel的鞋干什么,他想泡你啊?”
林诗音挤眉弄眼,商嘉意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至于吧,九千八对他来说不跟一顿饭一样简单啊?就比如今天这顿,我请你了。”商嘉意豪气干云。
一听这话,林诗音立刻挥手示意服务生。
“麻烦把我刚刚寄存的蛋糕上一下,谢谢!”
说着她便从一旁递过一个纸袋子,橙色的袋子上写着SDN`LELABEI字样。
“你的生日礼物,jellycat不比Chanel贵重哈,不许重色轻友。”
“你送我jellycat比送我梵克雅宝还让我开心呢!”商嘉意立刻兴高采烈拆起礼物来。
“行了行了等我有钱了送你梵克雅宝啊。”
商嘉意笑嘻嘻地拆开袋子,拿出一只硕大的紫色茄子来抱着,爱不释手。
“我会天天抱着茄总睡觉的!带着你对我的爱意!”
“好好好。”
林诗音也是商嘉意的多年好友了,听她这种谄媚的话也是习以为常了,但仍然十分受用,有点脸热地连连摆手让她赶紧塞回去。
“不过你还别说,我们那会儿读高中的时候蠢不拉叽的,早知道那个年级第一的帅哥……诶叫什么来着?”
“陆循。”
“哦对,陆循,早知道陆循现在这么牛逼,还对你有点意思,你那会儿就该去捆住他,说不定你现在已经是经济自由的贵妇了。”
两个人经常说些这种不着边际的烂话,商嘉意听了完全没往心里去,反而还开起玩笑来。
“现在要想分到他那几个亿的交易对价,只有在股权交割前跟他结婚了。”
“他现在还帅么?”
“帅,感觉比以前更帅了。”
“那还差不多,就算只是睡他也不亏。”
两人笑作一团,似乎只有这种漫无边际的玩笑话可以冲散生活的疲惫和苦涩。
年少时以为天大地大自己总会获得想要的一切,可现在看来,万事万物都有对价,有些东西天然地就和不够努力或者足够努力的自己无缘。
服务生推着推车端来了林诗音为商嘉意订的生日蛋糕,是商嘉意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简单质朴但看起来就非常好吃,上面插着“27”字样的蜡烛,正滋滋地冒着焰火,两人一看到就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商嘉意打了个响指,兴高采烈:“麻烦再给我们上两杯金汤力!”
“行了行了吹你的蜡烛许你的愿吧!”
服务生也笑嘻嘻的,记下了她们的点单,微微鞠躬便离开了。
商嘉意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假装郑重其事地许着愿望,巧克力蛋糕上的焰火照亮了她的脸庞,温暖至极。
“希望回到高中,把那个总考年级第一的陆循睡到手!”
眼睛还没有睁开,林诗音的嚷嚷声便响了起来。
“你许点实际的愿望好不好?一年就过一次生日诶!”
“哎呀哪年的愿望也没实现过,爱咋咋地吧!”
商嘉意随口唬烂着,立刻便吹熄了蜡烛。
“行吧行吧,切蛋糕吧寿星,这个巧克力蛋糕你肯定爱吃。”
正在此时,服务生送来了两杯金汤力,商嘉意立刻眼前一亮,接过两杯酒递给林诗音一杯。
“先干杯!祝福我们年年生日都有彼此!”
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干净,林诗音也被她的喜气洋洋感染了,两人碰杯畅饮一口,林诗音放下酒杯便站起身来,越过餐桌捧起商嘉意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
“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商嘉意也捧着好友的脸用力回亲了一口。“必须的!”
亲完就开始呸呸呸起来,“涂什么了脸上黏黏的。”
“为你过生日特意化的妆,亲完记得A我粉底液钱。”
两人又笑着吵作一团。
暴雨依旧下个不停,从匝道驶出的陆循调了个头,把车停在了路边。
停车熄火,发动机也安静了下来,周遭的一切便只剩下雨水重重打在车顶和车窗上的声音,细密而沉重。
手机响了起来,是他的大学室友梁川。
他犹豫了许久,第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没有接,等到梁川打第二个电话的时候,他始终还是不忍心,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接了起来。
“陆循,之前跟你说的交易对价,你想好了没?”
他的语调十分热切,梁川不仅是他的大学室友,更是他的创业合伙人,一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
这场收购案完全出乎了梁川的意料,收购意向方是他未曾想过的超大型集团,如果能够完成这场收购,对于股权占大头的梁川而言,交易对价便是他能够回家去跟父母谈判未来的最佳筹码。
大学创业时,陆循一穷二白,有人都说陆循痴人说梦,是室友梁川坚信他一定会成功,从父母那里拉到了一大笔资金注入,为两人实现了梦想。
梁川的父母当然有着敏锐的商场本能,通过持股协议的设计,在这家新锐公司里让梁川占据了控股地位,原本这场交易梁川是完全的主导地位,可仍然是因为大学室友这一场情谊,梁川不想用股权投票来操控陆循的意志,他想要两人都同意,仍然和陆循做好兄弟。
陆循的性格从很久以前就十分敏感,他当然知道这笔交易对于梁川的意义。
能够向父母证明自身的价值,对于每一个富二代而言都是绝对不能放弃的人生命题。
他和梁川从室友走到合伙人,从大学宿舍到市中心租金最贵的写字楼,同甘共苦的情谊是一点都不会少的,这是陆循第一次拥有过什么,要让他放弃这个自己用心血浇灌的公司,就像是要他卖掉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实在是难以割舍。
“……我还在考虑。”
梁川却有些会错了意:“我知道,能要到更高的价格肯定对我们都更好,下周三我们要再次谈判,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别又不来。”
初次谈判陆循就没有出席,谈判结果是梁川转达的,陆循不得不承认他的个性就是十分念旧,甚至根本不愿意出席谈判。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考虑的。”
他其实没那么在乎钱,他怀念的仍然是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奋斗披荆斩棘的岁月。
脑海里突然莫名地响起刚才还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女孩兴高采烈说的话。
“要是跟同学搭伙干我肯定可使劲了。”
陆循呼吸一滞,他所追寻的不就是这种感觉么?曾经他以为那个毫无富二代架子的室友能和他同舟共济追逐梦想,可事到如今,彼此的身家都被几个亿的对价衡量着,陆循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别又说场面话,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看他们挺诚心要买的,拿到这笔钱和他们的股权还有董事席位,你想干什么都行。他们可没打算给我股权和董事席位啊,他们也知道你才是我们这家公司的核心。”
陆循无言以对,只能应了下来。
“好,我说了会好好考虑的。”
挂断了电话,陆循只是盯着前车窗的雨幕,很久很久。
这辆车也是梁川拉着他去买的,一百万落地的BMW M4承载着他事业起步的愿景,随后越做越大,钱已经成了一串数字,陆循物欲并不高,他追求的只是成功和胜利,提车和买大平层豪宅时他都只有签字那一瞬间的释然,似乎还没有刚才给商嘉意买九千八的高跟鞋那么高兴。
至少她会兴高采烈地笑着说一些高中时代窘迫又好玩的过往,有时候陆循也搞不懂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雨越下越大,他一直停在这里。
他想,商嘉意和朋友喝完酒也要打车回家,下雨天的市中心不好打车,说不定他还可以送她回家。
他盯着马路对面,看了不知道多久。
酒过三巡,商嘉意和林诗音拉拉扯扯地从电梯里走出来,商嘉意肩膀上背着自己的珑骧包,两只手臂上挂着jellycat和Chanel的袋子,她觉得自己幸福得就像大富翁一般。
林诗音的男友开了车过来接她,林诗音问商嘉意要不要送她一起回家。
商嘉意说自己已经打到车了,不用他们反方向地跑了。
林诗音扳过商嘉意的手机来确认了她确实是打到了车,这才放下心来上车准备离开,叮嘱着她到家了一定要跟自己说一声。
商嘉意笑嘻嘻地答应了下来,让她放心就好,自己一定老实汇报。
陆循盯着街对面,商嘉意挥着手送朋友离开,她盯着自己的手机看了半天,又似乎打了个电话再跟人交涉着什么,最后气急败坏地深吸了一口气,俯身脱下了脚上刚刚陆循才买给她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光着脚冲进了夏夜的雨幕之中。
陆循惊呆了,立刻就想要开车过去接上她。
可启动这辆跑车的按键迟迟无法按下,商嘉意穿着漂亮的无袖丝绸衬衫冲进雨幕之中的样子有些狼狈,可他也一直在问自己,如果调头过去接上她要说些什么。
商嘉意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什么都不在乎的豁达样子,一双高跟鞋的价格对陆循而言不算什么,可她却那么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即使自己淋雨也舍不得高跟鞋沾湿水,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就像是看到曾经的自己,陆循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打开车门邀请她上车,他不忍心她拼命想着说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不忍心戳破商嘉意的自尊心。
就像自己如今的处境一般,梁川占据着控股地位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不出我们别卖这个公司我们自己做大做强,他知道梁川始终是想要回家继承家业的,他的意志和梁川的意志并不相符。
陆循一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一手定定地无法按下,他看着商嘉意抱着高跟鞋提着一大堆东西在雨夜中狂奔,奋不顾身地**双脚蹚过街面上的水流。
他的自尊心和他想要呵护的商嘉意的自尊心,却好像成了横亘在他生命中无解的命题。
他闭上了眼睛,只是那么几秒,商嘉意便已经上了她打到的车,拉开车门隔绝这夏夜的一切雨幕。
她可以让司机开到她所住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她是这么能言善辩的女孩子,她一定不会再淋雨。
陆循钝钝地呼不出一口完整的气,他看着那辆车驶出远去,他的犹豫和怯懦让他再也无法回头。
启动车辆,无助地开向回家的路,和载着商嘉意时开得慢慢的任由其他人加塞时不一样,现在的陆循开车极快,驶上高架之后,时速慢慢地来到了一百四,没有开启导航的陆循对自己的超速浑然不觉,他只觉得血液都冰冷下来。
他和学生时代那个自己仍然没有丝毫的差别,那个时候他不敢向人缘极好的隔壁班漂亮女孩搭话,现在也仍然不敢猛地开车调头过去霸道地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一场瓢泼大雨,陆循深深地讨厌着自己。
没有勇气拒绝股权收购、也没有勇气邀请暗恋十三年女孩的自己。
时速持续上升,失控打滑间,车祸突如其来,而陆循根本没有系安全带。
重达1.7吨的轿跑从高架上失控飞落、窗户玻璃破碎灌入雨水的瞬间,陆循想的却是,他不要死在这里,他还跟商嘉意约定了再次见面的。
如果死在这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的。
他还约了商嘉意一起吃饭,说不定他们还有更广阔的未来,公司卖了就卖了,拿到那一大笔钱,开启事业的下一个篇章,给商嘉意买更多她喜欢的东西,看着她喜笑颜开的脸庞听她说唬烂话……
无论如何,我不要死在这里。
自高架桥上坠落的瞬间,剧烈的痛楚几乎碾碎了他全部的梦想和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