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会议室内，纸质文件堆积如山，商嘉意一边翻阅着手边的文件，一边在键盘上敲击着勾掉核对清单。
巨型落地窗外是本市地标景观的繁华夜景，初夏的夜晚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商嘉意背对着落地窗而坐，窗外核心商圈的广告牌灯光五光十色，商嘉意却完全没心思欣赏窗外的夜景，只顾着继续核对文件。
原本这个活不是她一个人干的，两个团队一起做的大型收购尽调项目，派过来做资料核查的年轻牛马也该至少是四个才对。
只是今天其中一个律师被别的项目拽去了外地，听说在在建工地现场蓬头垢面地跑现场核查施工情况，别提有多惨。
另一个律师核到六点就被老板一个电话叫去商务应酬，挂掉电话仰天长叹，骂骂咧咧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最后从包里摸了包蒙脱石散出来兑着温水喝完慷慨就义去了。
还有一个律师是众所周知的关系户，大客户的儿子本来就不指望他能干多少活，到点就提着包站了起来假惺惺地说约了人吃饭推不掉，顺带还冲着商嘉意炫耀了一通跟他约饭的朋友家庭背景如何牛叉，说人家还是单身下次介绍给商嘉意认识认识。
商嘉意无语又无助地抬头看着他，想骂他两句又不敢，只能苦笑着装二百五。
“齐律你约了人就早点走吧，待会儿晚高峰要堵车了。”
小少爷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一手拎着Hermès的包一手甩着保时捷的车钥匙，客气又贱嗖嗖地说“那这里就拜托你了哦”，商嘉意苦哈哈地笑着跟他挥手道别，心里想的是这没脑子的贱人赶紧滚。
会议室门被关上，回过神来时偌大的会议室就剩下来自己一个人，商嘉意惊奇地发现这个dirty work的加班就落到了责任心过重、或者说命格外苦的自己头上。
商嘉意窝窝囊囊指天画地骂了半天，最后只能气鼓鼓地敲击键盘，把无尽的怒火“发泄”在了人力专员的身上——
“好姐姐什么时候再招实习生，求你了求你了俺真的不中了呜呜呜……”
骂也骂了，哀求也哀求了，最后活还是得干。
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商嘉意终于按下了保存键关闭页面，把核对清单重命名加上了“v2”的字样发到了工作群里，终于松了口气，抬起手臂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商嘉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坐了一天双腿也略显浮肿，她一边在会议室里走动着活动腿脚，一边给林诗音发消息，说活干完了她马上过来。
收拾完东西走出会议室，她一边在包里摸着耳机一边跟留守的前台打了个招呼。
“商律慢走，注意安全噢。”
商嘉意笑眯眯地对她说：“你也是，走了哦，拜拜。”
看见商嘉意走出了前厅站在电梯前等着电梯，前台拨通了内部电话的短号，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陆循。
“陆总，商律下班了……让她等等你么？我看看，”前台站了起来，恰好看到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丝明亮暖光，“商律已经进电梯了……哦哦，好的。”
商嘉意盯着电梯里镜子中自己今天的装扮，上身穿了件灰蓝色丝缎无袖衫，领口侧面系着大而醒目的蝴蝶结系带，下半身穿着及膝的黑色包臀裙，露出漂亮的腿部线条，甚至今天还特意穿了双七厘米的细跟高跟鞋，商嘉意把发丝撩到耳后，露出了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闪闪发亮。
一切都很完美，如果她没有拎一只塞了电脑的珑骧帆布包的话。
电梯门打开，商嘉意叹了口气，走出电梯，拿出手机开始打车。
下雨的夜晚，网约车格外不好打，商嘉意站在写字楼的大厅里等待着。
大厅的灯光甚至都比早些时候暗了许多，空荡荡的甚至没几个人，商嘉意在大厅里一边盯着手机祈祷，一边在无人的大厅里蹦蹦跳跳地走来走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嗒嗒的声音。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于结束了今天工作可以去和好友吃饭喝酒庆祝生日的喜悦却招来了霉运，不知道是不是踩到了谁带进来的雨伞滴落的几颗雨珠，没太留意脚下的商嘉意一时没站稳，细细的鞋跟在大理石地板上打了个滑，商嘉意猝不及防砰地一声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成年人的摔倒总是格外疼痛，尤其是踩着七厘米高跟鞋仪态优雅的时候，商嘉意简直恨不得当场挖个洞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狼狈不堪地站了起来，一身青痛，着急的第一件事是先确认电脑是否损坏，随后才赶紧看看脚怎么样了，好消息是电脑没事，脚踝没有扭到，坏消息是——高跟鞋鞋跟扭断了。
原本这双鞋就是贪图美貌和便宜在网上随便买的，七十八块钱的东西要什么自行车，商嘉意有种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的无力感，气急败坏地踢掉了高跟鞋，拎着高跟鞋直接光脚走出了大门。
站在门廊前取消了打车订单，她从包里摸了包细支香烟和打火机，像发脾气一般抽起了烟。
好像一整天都诸事不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可明明今天是她的27岁生日。
孤独、酸痛、加班的无力感，全都在香烟亮起的淡淡火光里变得明晰，草坪泥土和都市灰尘的雨水气息随着湿热的夜风吹拂而来，商嘉意有点鼻酸。
“怎么站在这里抽烟？”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商嘉意回过头去，香烟的烟雾消散，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正推开玻璃门走出来，那张斯文清俊的脸映入了眼帘，陌生又熟悉。
这场收购案最初，当商嘉意看到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名字是陆循时，她其实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像是跟曾经认识的谁同名同姓。
可进场第一天看到他本人时，商嘉意一下就想起了从前高中光荣榜上永远是理科第一名的那个少年。
那张稍显稚气的脸庞和眼前已经完全成熟的英俊面容重叠了起来，沉默寡言的年级第一现在已经成为了初创公司的股东兼CEO，原本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上百名的名次差距，可现在却好像隔得更多了——金钱、地位，以及更多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商嘉意当时穿着一身利落的西装套装，伸出手来对陆循微笑。
“陆总，你是桐山一中毕业的吗？”
她看见陆循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毛，也伸出手来礼貌地跟她握了握，唇角微微上扬：“我们应该是同一级的校友对吧，商律？”
她其实也知道，陆循应该是对她毫无印象的，能记得起来她姓什么估计都全靠会前扫了一眼律师团队名单，死小子记性还怪不错的。
毕竟两人从来都不是同一个班的，商嘉意又不是陆循那种硬靠成绩在全年级狂刷存在感的神人，对她没印象很正常，陆循的当时表现已经足够礼貌了。
只是现在在最窘迫的时候，站在写字楼门口光着脚抽烟竟然还能碰到陆循，就算厚脸皮如商嘉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讪讪一笑。
“鞋跟扭了，又打不着车，干脆在这儿抽根烟冷静冷静。”
她踢了踢脚边那双高跟鞋，鞋跟完好的那只仍然挺拔地立在地上，鞋跟断掉的那只则是歪歪扭扭躺着，就像是商嘉意现在本人的心态一般，面对生活的摧残选择直接摆烂。
陆循个子很高，高中时应该就有一米八几，现在看着感觉他还长高了一些，光荣榜上那张少年人的清俊脸庞也已经消去了婴儿肥，变得更加瘦削成熟，只是笑容依然跟十年前一般温和。
“正好这旁边就是卖女鞋的，我送你一双。”
这栋写字楼地处核心商圈，楼下就是一个大型高端商场，出入口也跟商场的店面直接挨在一起，商嘉意顺着他示意的目光望过去，旁边居然是Chanel，她很明显被他吓了一跳。
“太贵了吧，这算不算贿赂中介机构啊陆总？”商嘉意抽着嘴角讪笑。
“如果你是在你们律所楼下扭了鞋跟，你肯定是有备用的鞋可以替换的，只是现在在我们公司出外勤，就当是我给你买一双备用鞋吧，”陆循说话慢条斯理的，并不强势，反而非常体贴，“而且我们是高中校友，一双鞋而已，算不上贿赂吧。”
商嘉意只能羞赧地笑了笑，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Chanel光鲜亮丽的门口，此时出现的组合显然是平常不太容易见到的——一身光鲜亮丽但是光着脚的OL和手上拎着一双扭断了根的黑色高跟鞋的西装男人。
SA热情地迎了上来，询问两位有什么需要。
陆循随意地伸手示意：“你随便挑就行，不用在意价格。”
商嘉意其实一进来就一眼看到了她之前看中过的款式，但是九千八的价格让她望而却步很久很久。
羊毛及棉质斜纹软呢与小羊皮的质地，Chanel的经典款式，似乎只要穿上这双鞋，灰姑娘也会蜕变为公主。
她只是盯着那双鞋看了几秒，陆循便心领神会，麻烦SA拿一双来。
在确认好商嘉意的鞋码之后，两人都坐了下来，SA则去准备试穿。
“陆循，你说刚才那个SA不会以为我们俩是什么霸道总裁包养秘书的关系吧？”
商嘉意觉得有点不自在，情不自禁地说起了烂话。
陆循嘴角抽了抽，往后靠在舒适的沙发椅背上试图规避尴尬。
“谢谢，很新奇的体验。”
一听这话，商嘉意立刻八卦地往他旁边凑了凑。
“不会吧陆循，你现在这么有钱了，带女人买东西的体验应该很多才对啊！”
陆循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急忙为自己开脱：“谁告诉你的，我哪有那个空啊？”
时酝笑着耸了耸肩，无所顾忌：“也是，我们高中那会儿好像就没听说你跟谁早恋。”
“我们又不是一个班的，这也能听说？”
SA拿来了崭新的鞋盒，笑眯眯地蹲在商嘉意面前准备为她试穿，商嘉意连忙表示自己来穿就行，一边穿着心仪已久的高跟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着陆循的话。
“你一直都是理科班的年级第一啊，你的八卦传得可快了。”
穿上了九千八的Chanel高跟鞋，商嘉意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向陆循展示。
“好看么？”
就像是小时候妈妈带着去买衣服一般，陆循莫名其妙地给了她这种安心感。
陆循坐直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她欣喜的脸庞，心脏怦怦乱跳，嘴唇张开又合上，半晌才呆呆地说了一句，“好看。”
商嘉意又笑了笑，他便立刻说：“就这双吧，结账。”
商嘉意对他的爽快有些惊讶：“就结账了？不再看看？”
“……还有喜欢的也一起买。”
他的大方打得商嘉意措手不及，慌忙摆手：“我说着玩的，一双就够了。”
SA看着这两人，忍不住低头偷笑了起来。
年纪轻轻的纯情莽撞，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