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幸苦的药味被柔软的嘴唇送了过来。
小姑娘根本不懂得什么吻,只是粗略的用嘴去撞他的嘴,重重地磕了一下,又飞快退开,红着脸,梗着脖子,用恶狠狠的眼神等着他,自己开始解衣裳:“不要等晚上了,就现在吧。”
“你……你!”这回轮到霍星流语塞。
戏被推着演到这里,实在无法收场了——这个胆大包天又没脸没皮的姑娘!
霍星流没想到她敢这么豁得出去,不过愤怒也仅仅是一瞬而已。这个娇俏的,灵动的,充满野性的小狐狸实在是可爱,即便她不说,真真假假他也有法子去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论是哪一句撒了谎,他都可以原谅她。
当然,既然出尔反尔,需要一点小小的惩罚。
“你觉得我像什么正人君子吗?”霍星流不动,带着两分威胁,就这么看着她利索地脱了外套,慢慢解开中衣,最后捂着抱腹磨磨蹭蹭。她很瘦,一看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很难得的发育很不错,胸脯有着不错的弧度,正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他眯着眼,戏谑的开口了,“说谎就是应该付出代价。”
梁鸢的脸蓦然烧红起来,她又深深吸气,最后把心一横,直挺挺躺下去:“你来吧。”
霍星流犹豫了片刻,果然慢条斯理解起衣带:“那我就不客气了?”
确实是张娇俏漂亮的脸,乌沉沉的眸子亮晶晶,鲜活又妩媚。
她咬着唇,有点委屈又有点赌气的忍受着自己走了一步烂棋导致的糟糕结果。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狠心,象征性地在她脸颊亲了亲,还是给了她选择:“害怕就求我,你再养养身子,说不定就什么都想起来了。”结果被她没好气地咬了一口,还讥讽道:“箭在弦上了,还有说些有的没的,你是不是不行啊?”
好,好好!这可是她自己求的。
出征四年,将军行时是刀光剑影,停时要厉兵秣马,女人都快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霍星流多少有点赌气,一开始恶劣地让她切身体会了口出狂言的恶果,可当触到她颤抖的指尖时,心头那股火却莫名软了几分。两人较劲似的僵持着,直到她一声呜咽打破沉默,他才惊觉自己竟被她逼得进退两难。
这姑娘又犟又硬,石头一样全无情致,他也是咬着牙坚持,一场本该旖旎的风月情事,反而成了要分高下的交锋。
她慌乱无措,指甲在他身上挠来挠去,可是只要心软地问她,那张丰盈柔软的漂亮小嘴就会蹦出许多伤人又刻薄的讥讽。
梁鸢脑子晕晕乎乎,只在迷蒙中闻到一股幽暗的兰麝香。脊骨在颠荡中发麻,她像海上的一叶扁舟,无措地抓着他的胳膊,轻声的呜咽着。
他凑近了听,才发现她在喊自己的名字——“霍星流。”她像是要表达什么,却强忍着,最后只能颠来倒去的念着三个字,“霍星流,霍星流……”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计较她装傻却又喊得出自己姓名这种细枝末节了,只是轻声又爱怜得应着,揉她颈间结痂的伤口,又在她呢喃的时候把手指放进她的口中,让她的声音也变得一团糟。
终于,几乎灭顶的浪头打了过来,巨大的陌生和无措席卷了梁鸢。过了许久,她才从狂乱中平静下来,身体又酸又疼,回忆起来却多了些难以启齿的奇特感受。她被抱得喘不过来气,推了推对方,依然很硬气:“你赶紧走吧。”
霍星流啧了声,捏着她的下巴,几乎有点咬牙切齿:“还是没想明白该怎么跟我说话?”
她这才老实了点,委委屈屈的喊累。
他发现她真是很特别,明明她也娇柔婉转,偏偏从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羞耻,如果不是他近来滴酒不沾,放在恍惚的时候只怕要在被她推开的时候误以为自己才是某个了荣华富贵之类正在‘发愤图强’的面首。
明明是个不受宠的,没有名字也没有封号的小可怜见儿的,怎么会有这样锐利的锋芒?
他对她饶有兴致,拨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见她识趣地不抵抗,才慢悠悠的开口了:“我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想应该怎么留在我身边。不然到我走的那日,你就只能和你那些宗亲兄弟姐妹关回到一起了。”
闻言,梁鸢又有了力气,连连摇头,还主动拱到他怀里,把脸贴到他胸口:“不不不,我不去,我不要…我就要留在你身边!我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去……你别走了,你别让我一个人。”
霍星流已经知道她的性子了,总是这样光打雷不大下雨,别看她这会儿说得情深义重,究竟话里有几分真,没人知道。
他哼笑拍拍她的脑袋,手指沿着她耳朵的轮廓细细描摹:“看你表现了。”
梁鸢身体一僵,原本就还潮红的脸白了两分,大概是脑子里天人交战过了,最后认命的一闭眼:“我知道了,你来吧。”她撇过脸,又嘀嘀咕咕的抱怨,“秦国的男人真是小心眼儿,不过随口说了两句玩笑,就这样不依不饶……真是,骁勇不骁勇什么的,就偏要这样证明么。”
霍星流失笑,反而坐了起来:“你是聪明姑娘,怎么让你表现就只能想到一种事?是真的想不到呢?还是……”
梁鸢这才如释重负的睁开眼,带着一点被戳穿的羞赧,却不说破,嘿嘿笑了两声敷衍过去,然后乖乖的爬起来枕着他,表现得非常粘人:“将军的救命之恩,我实在无以为报,除了以身相许,再没有什么能给的啦。”
还真是每句话都要算计……
他不接她的话,拿了件衣裳给她盖住了肩头:“说说吧,为什么要杀梁同俦,他是你的亲弟弟,而且你们楚人更是都说他生时有祥瑞之兆,断言他命格贵重,有望兴楚么?你竟也敢。”
梁鸢扬起脸看着他,目光冷了下来:“我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还比他早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所说的绚烂晚霞和百年一遇的凤凰啼鸣明明都是为我而来的!他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为那个窝囊的儿子摘星捞月,将他养成一个粗鲁、蠢笨、走两步就要哼哧哼哧喘气的猪,还要把我扮成那样,要用我的命、我的血去为他换一条生路!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该为他人死?!”
她说着,想起了开心的事情,“对了,其实火也是我趁乱放的。本来只是想闹大些,我好趁乱从有个狗洞钻出去,结果才点了火,就被抓过去换衣裳、簪金玉,原以为真的要穷途末路了,结果就是因为起了火,他们觉得人多反而不安全,就只让我们两个走。所以我就答应下来,让他们送我俩走,等人都走光了……我就趁他对我颐指气使的时候就照着他的心窝捅。没想到他力气竟然很大,流着血还有力气扇我,还扯我的头发,想夺我的刀,还好他很快就死了,只是我不解气,所以又补了很多下。”
他怜惜的抚着她的脸:“啧,好个睚眦必报。”
她不以为然:“只要能活,怎么着都行。我不能死……我是说,我不想死。”
“你是个在禁庭长大的公主,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如今又是个无依无靠的亡国女,即便勉强活下来,又能做什么呢?再不受宠,好歹也是金枝玉叶,外面的日子对你来说也许更加生不如死。”
“对我来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生又那么长 ,我才活了这么十几年,哪怕、哪怕我为奴为娼,总也有机会……是,我其实不知道红尘四合里的凶险,也许你觉得我痴心妄想,但我确确实实就是这样想的,不论如何,万事总要先有个想头才能有结果。”她原本想回避,思索了片刻又说,“……其实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这一生只能是个寂寂无名的公主。你知道吗?我娘说,我出生那天的晚霞是七彩的。”
梁鸢曾无数次的听母亲提起过自己生辰那日的绚烂霞光,所以她从前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傍晚的时候安静看着天。只是年复一年,她始终没能见过母亲描述过的那样盛大美丽景色。只是,只是那时她从梁同俦的手中夺过那把匕首,再将它没浸他的胸膛时,眼前一片迷蒙的血光,四处是涌动的火,深深浅浅的红与杂色交织,几乎是她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即便只是回忆,都有无法名状的快感自心头涌上脑海,那样美丽的血肉之花,象征着她的自由和重生——
是她,亲手升起了湮灭大楚的晚霞。
“怎么,你觉得我心如蛇蝎?”她忽然好奇地发问,从表情也看得出来,她并不在乎他的想法。
“唔……”他勾起她的发丝,在手指上绕着圈,“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为自己而活,有什么错呢?”
梁鸢有些惊喜的看着他,又有些欲言又止。
他捏捏她的脸颊:“说。”
“……只是可惜了那把匕首。”她用很哀婉的语气说,“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