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听见方静淑的话,祁澜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这是他最窒息的痛处。
也是最难以启齿的隐疾。
“我有在吃药,有控制得很好,”祁澜的嘴唇微微发抖,绞在一起的十指泛着青白,“不会给任何人……包括裴先生造成麻烦的。”
方静淑担忧地追问道:“真的控制得很稳定吗?不会有什么闪失吗?”
她的担忧是怕程家不能如愿,而非祁澜的病况。
如果说方静淑对祁澜还有一些恻隐之心,那程耀东则是打心底里地厌恶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闻言,程耀东哼嗤一声:“也不知道你在那个家里都干了些什么,怎么会得这样的病,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我们程家还怎么做人?怎么在京华立足?”
说着,越发嫌弃地瞪了祁澜一眼。
祁澜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我不会给别人造成麻烦,”祁澜低垂着眼睛,机械重复着,“药有按时吃,不会发生状况。”
对于程耀东的冷漠和指责,祁澜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他的病就是原罪。
他无从辩驳。
即便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方静淑到底是祁澜的亲生母亲。
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此模样,她心里无论如何都不会舒服。
“好,有按时吃药就好,爸妈只是担心你,”方静淑点点头,脸上却并没有体现出关心的神色,反而继续催促道,“那我们直接说你和裴少爷联姻的事情吧。”
祁澜很清楚,面对跟裴家联姻这件事,他没有任何抗拒的权利。
母亲说着,他就听着。
从小到大,祁澜对自己的性向都不是很明确,亦或是可以说成他从来都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考虑这一方面的事情。
像他这样在底层苦苦挣扎着谋生的人,可能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资格谈论爱情这种奢侈的事。
况且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有求于人,由不得他愿意或者不愿意。
想到这里,祁澜低下头。
“小祁啊,你替你二哥煜麒跟裴少爷结婚……”方静淑显然是打过腹稿的,但一看到祁澜那张跟自己和丈夫都有着相似特征的脸时,不免还是顿了一下,语气温和许多,“你想要什么补偿?”
程煜麒就是当年那个跟他一样被抱错了的孩子。
用祁澜日常工作内容中的漫画剧情来形容,应该是叫……假少爷?
方静淑见祁澜走神儿,出声提醒道:“小祁?”
被思绪带着胡思乱想了一遭,以至于祁澜差点又忘了,自己前段时间被程家认回了豪门,今天回来跟程家夫妇交谈,也是因为要代替不愿意跟裴殊池联姻的程煜麒去跟对方见面的。
祁澜回过神来。
他缺钱,只缺钱。
医院那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很急,回答也就不藏着掖着,但语气还是忍不住带上了点儿难为情的意味:“我想要足够治好哥哥的……”
程耀东似乎早就猜到祁澜想要说什么,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不行!”
祁澜被他吓了一跳,立马住了声,抬眼看向程耀东,眸底掠过惊惧。
“那家的人就是贼!窃贼!”程耀东愤怒地按灭烟头,一巴掌拍击在扶手上,瞪着祁澜,“除了拿钱救祁家人的事情之外,什么都可以,你再提一个吧。”
祁澜摇摇头,索性不再提了。
看到亲子鉴定后,他相信自己是程家的亲生儿子,但这也并没有改变任何现状,反倒多了很多束缚。
而且依照此刻的情况来看,大概率是无论他提出什么,都会被人用各种理由反驳,然后再大手一挥地说“除了这个,你可以再说一个”,复又陷入没有意义的死循环。
不过此前程家夫妇许诺过他如果顺利地和裴殊池结婚之后,每个月就不用再偿还住院期间的巨额医药费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巨大的帮助。
这样就已经很令人知足了。
所以他只能、也必须和裴殊池结婚。
“……父亲母亲,”祁澜对自己不太有自信,问道,“我和裴先生还没有感情基础,在结婚之前是否需要多了解一下……”
程耀东始终看他不顺眼,哼笑着打断祁澜:“那可是裴家,裴少爷日后就算对你打骂,都是你的福气,你还想要感情基础?”
方静淑轻轻推搡了一下程耀东的手臂,皱着秀眉瞪他一眼,转而面向祁澜的时候,又恢复温柔的神情:“小祁,你也别嫌裴少爷是私生子……”
如今同性婚姻虽然已经合法,但终归是小众的群体。
裴董能为孙子选择一个男人当伴侣,可想而知裴殊池在裴家年轻一代中的地位。
然而即便是被认定为不受宠的裴殊池,也是程家高不可攀的存在。
方静淑的声音柔和,轻笑着望向祁澜:“他那样的身份,配我们程家的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你们怎么不让二哥去?我觉得二哥更好。”
说话的人是程家的龙凤胎弟弟,程家愉,今年十四岁。
方静淑转过头,警告性地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程家愉吐了吐舌头,丢下一句“谈完事情陪我去游泳”就转身回了房间。
方静淑笑着答应。
母子间的温情。
祁澜低下头,沉默地撕拉着指甲侧边的倒刺。
“小祁,其实你要是能得到裴少爷的喜欢,事情就会变得好办多了,”方静淑心情不错,亲自递给祁澜一杯水,“我们家得到的好处越多,祁家那孩子活命的可能性就越大。”
恩威并施。
祁澜双手接过水杯,温顺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门口传来响动,佣人恭敬地说了句“二少爷”,紧接着,祁澜就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小祁,你来啦?”
是程煜麒。
祁澜总是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亲生儿子,在程煜麒面前则是个十成十的赝品。
程煜麒相貌英俊,温文尔雅,去年刚从国外留学归来,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令人羡慕的自信。
也正是因为他出色卓越的工作能力,程家夫妇才在真相大白之后也执意将他留在了程家。
而且程煜麒的性格很好,大部分时候都尤其和善。
“二哥好。”祁澜站起身来,看着已经走到他跟前的程煜麒,识趣地往后退了退,抿嘴露出一个温厚的笑。
“小祁,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我给你安排的工作累不累?有空要多休息,”程煜麒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呵呵的,“这次你帮我的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好在是联姻,除了八字合婚要和谐之外,要求也不高,说是送你过去,裴家也同意了。”
他们两个出生的时间只相差半个小时,八字都是相同的。
祁澜的头晕刚缓解,猛然听见程煜麒这一大段话,脑子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回答。
程耀东看着他窝窝囊囊的迟钝模样,心里越发来气。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裴少爷那边儿没有意见,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听到程耀东的这句话,说实在的,祁澜心里突然安稳了许多。
虽然还没有跟对方见过面,但他已经认定这位裴先生是好人了。
……解救他于危难之中。
祁澜的嘴唇有些干裂,他捧起杯子喝了口水。
“对了小祁,还有一件事……我才回国没多久,手上攒的钱也不多,”程煜麒看上去诚恳极了,掏出手机,“我把我账户上仅有的这五十万都转给你吧,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对祁澜来说,攒十万块都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程煜麒要转给他的这五十万,对祁澜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诱惑。
不过祁澜深知没钱的那种感觉,他并不好意思让程煜麒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补偿自己。
刚想开口,就听见程耀东的怒斥声。
程耀东是打定了主意不准备给祁澜钱的,看到程煜麒的做法,他顿时勃然大怒:“煜麒,你给他钱干什么?!你不知道他会拿钱去做什么事吗?!”
“是呀煜麒,你的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攒的,”方静淑上前按着程煜麒的手,心疼道,“听话,你自己留着哈,小祁不缺钱的。”
祁澜知道,由于自己生病的关系,他的思维不是很灵敏。
可即便再怎么钝,他也感知得到,程家并不接纳他这个亲生儿子,反倒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想要给程煜麒更多的补偿和爱。
从小到大,祁澜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
因此在面对程家夫妇对程煜麒毫不掩饰的庇护时,他下意识地选择后退,越发仔细地藏起自己原本就没有打算更进一步的畏缩心思。
“爸妈,你们不要对小祁这么严苛嘛,”程煜麒语气恳切诚朴,“小祁跟祁家哥哥毕竟是一同长大的,感情深厚,祁家哥哥生病,小祁想要赚钱救他也是人之常情啊。”
本以为程家夫妇能听得进去这番话,没想到程煜麒话音刚落,程耀东就更生气了,恨不能立刻上前给眼前这个不争气的亲生儿子一个大巴掌。
“滚!”程耀东被方静淑拦着,才堪堪忍住没有动手,“我劝你最好能哄得裴少爷跟你结婚,否则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我们程家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
祁澜表情木然,手指轻轻攥着被他握进掌心的染着血渍的袖口衣料,耳畔嗡鸣不停。
他不知道所有的父亲是不是都是这样的,也可能是他真的有那么讨人嫌。
不然怎么逃出了那个家,却发现这个家也是一样的呢。
方静淑担心祁澜的状态会影响在裴少爷面前的表现,赶忙招呼着程煜麒打圆场:“煜麒,你送小祁出去,再好好给他讲一讲那边的规矩哈。”
程煜麒应声,带着祁澜离开了程家。
方静淑胜券在握,满心欢喜地招呼着自家龙凤胎的名字,准备带他们出去玩儿。
豪门只在意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能否给他们带来利益。
至于血浓于水的亲情,只要有血缘证明的继承人在身边,那旁人也就会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对于程耀东和方静淑二人来说,只有龙凤胎才是他们两个真正在意的骨肉至亲。
无论是养子程治,程煜麒,还是眼前这个刚被寻回来不久的亲生儿子祁澜。
只要没办法给他们带来利益和荣耀的,都是前行路上可以随时舍掉的工具罢了。
***
程煜麒把祁澜送到了他目前住处的楼下。
“好好换身衣服,”程煜麒没有下车的打算,降下车窗叮嘱祁澜道,“多思考一下,省得你和裴少爷没有话题,干坐着尴尬。”
“二哥,我跟裴先生是协议结婚的话,”祁澜很紧张,他对这方面的事情感到惧怕而惶然,“应该不用跟他发生进一步的肢体接触吧?或者是同床共枕之类的……”
“当然不会,别净想好事了,”程煜麒笑了一下,祁澜觉得自己好像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讽刺不耐,下一瞬又恢复成温雅的神情,“好啦小祁,你就放心地去吧,爸爸妈妈这边,我会帮你说话的。”
祁澜隐隐松了口气。
“哦,对了,我还有事,”程煜麒低头看了眼手表,“就不送你过去了。”
清晰通透的蓝宝石表镜反射着灯光,镶嵌着碎钻的表盘精致华丽,晃得祁澜眼前刺痛发花。
他见过总监戴这款腕表。
当季最新款。
售价五十六万。
.
祁澜换完衣服,拎着狗笼下了楼,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和裴先生的地址,有些苦恼。
这个时候换乘公交肯定是来不及了。
祁澜狠狠心,不熟练地打了辆网约车。
司机师傅人很好,不但没有嫌弃祁澜带狗,还贴心地帮祁澜把狗笼放在后排座椅上。
“谢谢姐姐,”祁澜感激地道谢,把狗笼子抱在怀里,“狗狗有点活泼,我还是抱着他吧。”
小家伙严重缺乏安全感,祁澜实在不放心留他自己在家。
司机师傅是位很热情的大姐,时不时会在等红灯时回头看看祁澜和小狗:“小伙子,这小狗是什么品种呀?我没怎么见过这种。”
“是比格犬。”祁澜回答道。
“诶哟,这就是比格啊?”司机师傅似乎听说过比格犬的名号,“我听说这种小狗很不老实,很能欺负主人的。”
笼子里的小狗歪着脑袋听,察觉到有人说他坏话,立刻不满地大叫起来:“wer~wer~”
祁澜娴熟地塞了一根狗条进去,抿嘴笑:“他确实比较活泼可爱。”
“哈哈还真是大耳朵驴,这小狗是小女孩儿还是小男孩儿啊?多大啦?”
祁澜很严谨:“暂时还是男孩儿,十一个月了。”
司机师傅被祁澜的话逗得笑起来:“哈哈哈小伙子,什么叫‘暂时还是男孩儿’啊?”
祁澜伸了两根手指进笼子里,宠溺地按了按小家伙的脑门儿:“过些天就要带他去绝育了。”
算着月龄差不多了。
下了车,祁澜登完记抱着狗笼在别墅区里一路小跑,总算在傍晚五点五十八分站在了一幢深棕别墅门前的花坛边。
他刚出院没多久,身体虚得厉害,跑了这段路是近期做过的最激烈的运动。
“呼……呼……”
祁澜单手抱着狗笼,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整个人弯着腰,止不住地低喘。
“wer~wer~”怀中的比格不高兴地大叫。
每天这个时候,他可都是要牵着祁澜下楼散步的。
祁澜很不好意思地轻抚他的头顶和耳朵,温声道歉:“今天有很重要的事,等解决好了,我夜里带你出来玩儿好不好?”
比格犬一旦发疯很难制止。
小家伙似乎认定了祁澜今天做错了事,直接开始对主人进行惩罚。
他张开嘴“wer~wer~”地叫了起来。
祁澜好脾气地妥协:“我一定尽快处理好事情,一处理好,立马就带你出来玩,可不可以?”
他听不懂祁澜话里具体的意思,只能听得出主人的语气是在认怂。
于是满意地闭上了嘴,歪着脑袋耷拉着大耳朵,躺在祁澜的怀里等着到地方吃晚饭。
祁澜站在院门口等了五分钟也没见到裴先生的身影。
他累得不行,费力地蹲下身子,后背靠在冷硬的花坛边沿,抬手揉了揉自己刚骨折伤愈没多久的锁骨,痛得微微皱起眉头。
天色阴沉得厉害,像是要下雨了。
这样的天气……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祁澜记起了自己发生车祸后住院期间的日子。
倒春寒的夜冷得让他每次回想起来,身体都会被唤醒记忆般地轻颤起来。
医院仿佛比任何地方都要令人觉得寒凉。
无论是处境还是心境,都让祁澜冷得发抖。
四面的白,冷得孤寂。
祁澜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大耳朵狗。
小家伙虽然淘气,但也是能够感知到主人情绪的。
被主人抱紧后,他赶忙仰起小脑袋瓜儿,用湿润的鼻子拱了拱祁澜的脸颊。
“wer~wer~”
祁澜刚一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儿,笑着碰碰他的脑门儿:“你是在安慰我吗?”
比格歪着脑袋蹭蹭祁澜的手指,“wer”声不绝于耳。
“希望可以顺利跟裴先生结婚,这样一来,医药费的问题就解决了,”祁澜捋着比格的大耳朵,许愿似的,“我一定能得到裴先生的认可,对不对?”
“wer~wer~”
“裴先生可能还没到家,”祁澜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伸手摸摸比格脑门儿中间的白毛毛,“那我先趁现在给你准备晚饭好不好?”
比格高傲地“wer”了一声。
为了避免比格在街上就大肆闹事,祁澜的背包里时常备着他爱吃的狗粮和零食。
这工夫喂起来也是很方便。
祁澜刚拿完狗粮重新蹲下身子,就听到一道温沉疏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祁先生?”
闻声,祁澜赶忙用手撑着膝盖,站起来的同时转过身,也顾不上体位性低血压带来的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就朝着面前颇为模糊的高大身影说了声抱歉。
裴殊池的视线缓缓上移。
一条接近疯癫、正狂吃不停的大耳朵比格犬。
身边站着一个标配的、手中抓着满把狗粮的老实人仆役。
很好欺负的样子。
漂亮的青年动了动微微有些苍白的嘴唇,行止间难掩拘谨:
“裴先生好,我叫祁澜,是来跟您结婚的。”
池子:(推推大耳朵驴)咱们俩可以换个位置吗?
大耳朵驴不语,只是一味地用脸竖中指
***
【继续随机掉落大量红包包~感谢大家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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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