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九:真假和离一

成婚后百年。

立冬后。

紫薇宫,御书房。

敖光正翻阅着头年立冬后到今年立冬这么一段时间的决算。

殷丽自门外而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里放着几本不同颜色封皮的折子。

殷丽安静地将这些折子放在未批阅的那一边。

又安静地离去。

敖光瞥了眼那些折子,见得是不同的颜色,殷丽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知道,这是立冬之后,宫中无事,其他三海递过来的族中请安折子。

再一看手中的这些决算折子,暂且罢手。

看看其他三海有什么新鲜事儿,也让他透口气。

立冬过后,虽然不用上朝了,但处理决算,预算,和审计却成了他的工作重心。

几乎还是按照平日里上朝的时候,处理这些事情。

相当的规律。

敖光取过一张书签夹在手中的这本决算折子里,又将这本决算折子往前放一些。

拿过最面上那一本幽蓝色封皮的折子,展开看看,西海这一年有什么新鲜事儿。

自敖闰和摩昂知道敖丙干了些什么混账事之后,所有需要和东海这边的往来,全部都是派的使臣过来。

使臣,每一年来的,都不同。也难为敖闰这一百多年间,竟然找了一百多个不同的龙族的族人过来做使臣。

纵然,依照于他的了解,敖闰根本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主儿。这么做,大概是心里有点儿推测,觉得太上老君先把敖丙支到西海去,是有所谋划的。那么,在得知敖丙干了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西海和东海之间产生嫌隙,才是正常。

所以,敖闰应当对天界那帮子家伙儿,还是有一些想法。

但把话说回来,这西周建立也才百余年。很多事情,到底有着怎样的发展,也是不好说。敖闰保守一些,也未必是错。

敖光徐徐展开这本幽蓝色的折子,慢慢欣赏着敖闰那一手颇为英气的字。

西海这一年发生了不少的事,倒也还算有趣。

敖光的目光来到折子的最后。

最后的一件事,字迹不是敖闰的。

而是摩格——摩昂的父亲——纯血青龙的。

摩格的字很特别。

是龙族里,少有写剑体字的。

每个字的一笔一划,都细若悬针。

但仔细去看,每一笔却又有着一抹难以忽视的剑气。

摩格师从剑体字的第二代嫡系传人。

其本身也是血统最为纯正的青龙嫡系血脉。

只是...

年轻的时候,纵然出身世家,但...官场上,却说不清到底是张白纸,还是大智若愚。

拿给敖闰看上,一杯毒酒下去,摩格就永远都是敖闰的人了。

其实,也是知道,敖闰对摩格干了什么,他们夫妇俩在摩昂之前的那三个孩子,他才设了个局,索性做掉。

毕竟,敖闰给摩格的毒酒,是以龙族秘法所制。

需要通过怀孕生子的方式,代谢掉父亲体内的毒素。

如此,等到生完三个孩子之后,才会孕育正常的后代。

也不知道,敖闰那样看似夜夜笙歌,风流倜傥的样子,到底是看上了摩格什么,竟然用这种方式去把人拿下。

虽然从他的角度来看,摩格做丈夫绝对够格,做将军也绝对够格。

甚至来说,从族系,从家世这些的,摩格也配得上敖闰。

但...这夫妻俩的路,走来可也有些离奇曲折。

敖闰当然也不止摩格一个丈夫。

但显然的,敖闰对摩格是特别的。

敖闰的水晶宫,只有摩格,才能下榻。

其他的,敖闰都会定时翻牌子,直接去距离太乾宫没多远的后宫,下榻。

大概敖闰对摩格,就像他对敖丙吧~

只是相比起来,他这样专宠,反倒显得他不像个帝王了,而像个纯情种了。

而敖闰则看上去更像个帝王些。

或许,这便是天象之中的伪势。

摩昂...竟然和一纯血黑龙的龙女结婚,还育有一子了?!

立冬这日,这孩子刚好破壳了?!

敖闰竟还在一旁批注了这孩子的生辰八字?!

这是...

呵~

这是要祝祷呢~

很多年都没写过祝祷了,也不知道以前的古字还能写得好吗?

这本是族长的事儿。

但自祖龙组建了祠堂的祭司队伍之后,龙族有孩子降生了,祭司们都要给这些孩子写上一份祝祷,祈求孩子茁壮成长,一帆风顺。

但若是敖氏血脉,则得由族长亲自来写。

龙族孕育子嗣艰难。

这种事,几百年时间,都还未必干得了一次呢~

说起来...

甲儿,乙儿的,乃至丙儿的,他都没有写过...

这...

难道是天意吗?

那三个孩子,敖闰也没有跟他提过这个事情。

摩昂的,倒是特地递过折子。

在大战中死去的俊儿,不知道是她哪个丈夫的孩子。

她没有提过。

她都没提,俊儿的父亲哪里敢提?

敖烈的,她也提过。

纵然敖烈跟摩昂是同母异父。

大概...敖闰当初还是有点喜欢敖烈的父亲吧~

敖闰此番...

怕是不止要个祝祷那么简单。

摩格其实是个很死板的性子,做事真的一板一眼的,很正派。

否则,也不会拿给敖闰各种磋磨,都还是爱得死心塌地的。

摩昂跟纯血黑龙结婚...

其实,摩昂不仅仅是在敖丙他们这一辈的龙族子嗣里,是顶尖权术的佼佼者,也是他真的看得起的,能够接替西海龙王这个位置的继承者。

摩昂遗传了太多敖闰的心眼子,但面上却很像摩格——正经,有明确的底线。

否则,他哪敢把敖丙交到摩昂手上?

也不怕敖丙早就被吃了~

敖闰选择摩格,他相信,有一部分理由和他一样,希望有至少在血统上符合王位要求的子嗣。当然,敖闰比他的情感要多得多。他是纯然的要个传承,但显然敖闰对摩格还有真感情。

而摩昂...

选择纯血黑龙,固然有血统方面的考虑,但...更多的,恐怕更加接近于他的选择。

人族,有句俗语,说是,外甥像舅。

真要说起来,其实摩昂更像是他的血脉传承。

他们,在很多时候,思想和选择都是相对来说,更加同步一些的。

只是摩昂少了阅历罢了。

而敖丙...

那个气性,很像敖闰的睚眦必报。

那双眼睛,很像敖闰的风情万种。

那个意志,很像敖闰的不死不休。

只是,也是尚缺历练。

现在这么一个时间...

摩昂...

有了婚姻...

有了子嗣...

敖闰还要祝祷...

所以,是要重修关系了。

这...

虽然这样一件事,肯定也劳动不了他去西海祝贺,但从实际上而言,他现在与在海底炼狱并无不同。

依旧是被死死地锁在这么一个地界。

其实,也不是他很宅。

而是,与生俱来所拥有的一切,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身为王族,有荣耀和财富加身。

却永远都要陷入争斗和劳心之中,也身心都被禁锢在这么一座王城之中。

没有例外。

此番,能够代表他去的,当然有很多成员。

譬如殷丽。

譬如祠堂的大祭司等。

但真正能够代表他的,其实只有敖丙一个。

敖闰怕是也算准了这一点。

敖丙和摩昂之间的嫌隙,这百余年都过去了,还是应该抹去了。

敖丙这些年来,跟着他上朝,虽然并不能指望这样,敖丙就能够掌握跟朝堂有关的一切,但至少来说,哪怕左耳朵进右耳朵冒,也让敖丙成熟了不少。

对当年那些事,他们兄弟俩也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他们两个,若生在尚未分封之前,饶是他选择禅让,也会选摩昂做王,敖丙为将。

摩昂更加具有王的气度和能力。

而敖丙...在目前这个状况下,打江山或许还行,守江山也许就难了。

敖光微微垂下眼,揉揉瘫在他腿上的小脑袋:“醒醒~”

敖丙本来也只是化作龙身将人给圈上一圈,下巴搭在人腿上,闭目养神。

敖光一喊,也就睁开眼睛了。

眨巴两下眼睛,化作人身,在敖光身旁坐下:“父王,唤我何事?”

敖光把手中的折子往敖丙面前一递。

敖丙拿过折子,从头看起。

敖光也不催,反倒是往后一靠,撑着额角,暂且闭目养神,歇会儿。

看账目这种事情,真的挺磨人的。

敖丙见得,这折子仿若那编年体的史书,时间自去年立冬开始,一直到今年立冬的大事件列述,便知道,这是西海的请安折子。

每一年,三海的请安折子都有。

他一直秉持着,敖光书桌上的东西,尤其是这紫薇宫御书房书桌上的东西,敖光不主动递给他,他绝对不看一个字。

纵然,从实际上而言,这样做的意义,似乎形式更大一些。

毕竟,他要缠在敖光的手腕上,陪着敖光上朝。就算当真插科打诨,可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百二十年了。

且不论他的能力如何,他有灵珠这个天赋异禀的东西在,其实学什么东西都快。只是说,武学方面会比其他更快一些。毕竟,灵珠是杀器。

那些政事,他缺的,应该是权衡之道以及历练。

每年立冬后,三海的请安折子要往东海递一份,他是知道的。

连带的,他还知道,平时,三海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也会往东海递一份折子。

这种折子,说是叫请安折——向族长请安,但实际上却没有问安的内容,而是跟父王这个真正做决断的海洋霸主,讲明情况,附上处理措施。父王看了之后,进行批复。若是用朱红色的笔,写上‘已阅’二字,那便是同意处理举措,后续情况要进行跟进,随时上报。要是批的‘阅’,那就是对处理举措不满意。请安折子会被打回去,另外会附上一份家书。家书中,当然不是写思念之情,也不是写家事,而是写该事件的处理举措。信封用家书专用的火漆封印,会盖上敖氏的族徽。家书里的处理举措,也用的是密语书写。信官首席拿到信件后,发现是和请安折子放在一起的,便知道,这是新的处理举措,会直接打开这份家书,将密语翻译后,上呈。同样,也是要对后续情况进行跟进,随时上报。

西海那边,无论是姑姑,还是摩昂,都把这些事情处理得很好。

但北海和南海,还都是信官首席挑了大梁。

二叔和三叔,真的靠不住。

每一年立冬之后,上呈的这么一份请安折子,则是这么一年大事件的汇总和上报。

以往,父王看过之后,就会让殷丽封存。

这次,竟然...让他看?

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想让他知道?

还是...

敖丙怀着疑问,逐渐将折子浏览。

姑姑的字,他很熟悉。

但...

这样一手字体修长,笔画若针,气势如虹的字,他还没见过。

这是谁写的?

竟然能够在这种折子上写字?

姑姑还愿意?

摩昂哥哥...结婚了吗?

还是和一条纯血黑龙?

这...

纵然,他知道,玉儿是陪着摩昂演戏的,但要说全然的演戏,倒也不至于。

毕竟,两者之间无需语言的配合,以及那种心有灵犀,是极为难得的。

当年,是他过于锋利。

对玉儿说的话,确实是有违一个君王亦或君子的气度。

反倒像帝辛那个暴君。

若是玉儿和摩昂走在一起,他...也不会算是很奇怪。

纵然是生米,但若真的彼此很对味,时间长了,这生米也会变作熟饭。

只是...

摩昂哥哥...为什么选了一条纯血黑龙呢?

难道...

父王说过,王位的继承有相应的规则。

可以不拘族系,但必须是半纯血。

这...

若是如此,摩昂哥哥的后代,他的侄子,这是至少保有半血黑龙的血脉。

所以,姑姑确实是打算将权力彻底移交给摩昂哥哥了吗?

摩昂哥哥就...

真要说起来,纵然玉儿跟摩昂哥哥也算是符合金童玉女的标准,但若是涉及到这个王位传承的问题,玉儿也只能做妾,且所生下的孩子,往往也要面临许多难言的挑战。只是,若考虑到拉拢玉儿他们一家,或者有朝堂的平衡需要,玉儿也必须要这么去选。

这...

敖丙怏怏地合上折子,目光就落在折子的封皮上,却像是目光完全没有焦点。

听得响动,敖光睁眼,瞥了敖丙一眼,又闭上眼睛。

在心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当年也是敖丙的年纪太小了,即使他是因为那样一个特殊的情况,在给敖丙灌输使命的观念,但从实际上而言,只要投生了,那么这么一个成员应该交往的圈子,应该有的兴趣,应当有的学识能力什么的,都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框架。

无论怎么去挣,也无法给那么一个密不透风的网子,撕开一个裂口。

即使有像哪吒那种——‘我活不活,无所谓,我只要你死!’的想法,但无论是谁,都拘泥于俗世的家庭,身份,地位等等,哪里有什么‘是魔是仙,我自己说了才算~’?

当年,他跟与哪吒说话,并无兴趣。

也不是去帮着敖丙劝说哪吒与他们一道隐居深海。

更不是对哪吒那么一副与天斗与地斗我命由我不由天持有赞赏的态度。

哪吒才活了几年?

哪里知道这个世道的变迁?

哪里知道曾经海族的遭遇?

说到底,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能力还算尚可一观的傻子,被所有人当枪使,还觉得自己最牛气。

他那个时候,心情算是很复杂。

这样一个孩子,好生引导,未必不能成为大才。

成为一个真正为这黎民苍生请命的大英雄。

但偏偏,都拿其当个工具。

只是,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工具也有觉醒的一天。

听闻敖丙向他讲述的,哪吒的变化,他除了觉得因果果然扭曲而外,并无特别的感觉。

当年,他之所以要插进两人的交谈之中,是在引导敖丙看清楚状况,分辨与其并肩战斗的人,到底心中所想是什么,这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成为真正的战友。

没有混元珠在,依照于他对敖丙的教导,敖丙是不会去选择这样一个人做过命的朋友。

加之申公豹那个疯卷,又心机深沉的。

将更是如此。

反而会在内心有所筹算,如何拉近距离,如何利用心性,如何布局胜利。

因为敖丙传承了他的血脉,至少也有半数的心性是像他的。

纵然过于年轻,但真的不至于到了莽的地步。

现在,兜兜转转的,其实又绕回了‘使命’这个命运使然的命题上。

摩昂当然可以选择任何成员结亲,只要其愿意。

但摩昂处在那么一个必然的环境之下,选择其实也很有限。

在有限的选择之下,都还有诸多利弊得失要去权衡。

权衡之后,选择更少。

而这些选择,都还要根据具体的情况,再加思虑,最终做下选择。

很多成员,往往以为,自身要是个普通的成员,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选择是自由的。

但实际上,你不挑别人,别人也会有诸多的条条框框来挑选你。

选择,从来不自由。

那只是臆想出来的而已。

只是说,王族所处的情况,更加凸显才是。

也不知道,经过了那么多年,敖丙是不是在真正意义上的,体会到了他的无可奈何,他肩上的责任到底有多重,他做的每一个选择到底内心有多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这些年来,他们彼此间是在逐渐地磨合。

很多心结和误会,也在逐渐说开。

但他并不完全认为,敖丙真的懂了。

在其位,谋其政呐~

良久,敖丙的目光才渐渐聚焦。

再次看过,这么一本封皮为幽蓝色的折子。

回首而望。

只见敖光正撑着额角,闭着眼睛。

应该是在闭目养神。

平日里早上上朝,下午批折子,晚上两人闲情逸致的日子,敖光毕竟也已经是混元大罗金仙了,状态还算好。

晚上睡个觉,第二天依旧神采奕奕。

甚至偶尔,还有精力磋磨他。

但每一年立冬之后,处理决算,预算和审计,敖光大概每隔一个时辰,就要闭眼歇会儿。

一般,都要歇个一刻钟或者一盏茶的功夫,继续。

即使一日三餐也是按时吃,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但就能够感觉出,敖光好像有些疲倦。

在那二十七年里,他见过户部尚书翻阅账簿的样子,就知道看账簿是个多么糟心的事情。

但成为混元大罗金仙归来之后,才发觉,摩昂说的并没有错。关于朝堂上的事,他的确是很多事都没有上过手。

以前,他并不知道,立冬一直到过了年之后,即到惊蛰这天的这么一段时间,宫里是无事。

没朝会。

也没有要批复的折子。

只有个别需要看的折子。

这么一段时间,主要的精力是要放在看各种由户部出具的决算表,预算表,还有审计薄。

那个时候,他的手边,就一个折子,上边儿写着自头年立春到次年立春,这么一段时间的总花销,预计下一年度的花销。

总共两个数字,就这么就完了。

他那时,确实和摩昂说的一样,只是个看数字的家伙儿。

这么一看,还觉得这么一份东宫的差事,不算太难。

但等着真的跟敖光上朝之后,才发觉,政事哪里有那么简单?

以前,递到他手边的东西,都是有门道的。

哎~

那个时候,真的是太年轻了。

太自以为是了。

等着这么年复一年的,多看敖光处理政事几多回,便知道,当龙王,当族长,确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父王的肩膀所承载的重量,比之于那么一副他所认为的重于千斤的万龙甲,要重得多。

他...过于自负了。

敖丙垂了垂眼,暗运功力于剑指,目光聚焦在敖光的膻中穴处,剑指点按上去。

待得敖光的心口展出一个红白色巴掌大小的太极图之时,以两人共有的水系力量去驱动。

命太极图正向旋转,给敖光恢复精力。

察觉到敖丙在做什么,敖光索性更加放松一些。

一炷香之后,敖丙结束传功。

正欲收回手来,敖光却闭着眼睛,依旧能够捉到那只玉白的小手,按在心口:“不用担心,父王没事。”

敖丙感受着手掌之下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忍不住地抽开手,俯身抱上去,让耳朵能够更加近距离听见那令他心安的心跳声。

敖光把人搂住,缓缓睁开眼,垂眼看着那颗小脑袋:“怎么了?”

敖丙抿了抿唇,没说话。

敖光也不催,只是轻柔地将人抱得紧些,让人感觉到安心。

一会儿过去,那么一份沉郁的沉水龙涎香,几乎是浸润了敖丙的四肢百骸。

敖丙抿了抿唇,道:“父王,你是要我持节前去西海,做恭贺摩昂哥哥的东海使臣?”

敖光不答反问:“你想去吗?”

略略一顿,又道:“这件事,不一定要你去。祠堂的大祭司,殷丽,甚至蓝毅他们,都可以去。你只需要遵从你内心的选择。”

敖丙半垂下眼:“那...父王想让我去吗?”

敖光笑着揉揉敖丙的脑袋,似乎有些无奈:“当然不想~你一走,我又没法走进水晶宫的寝宫去歇息了~我离不开你~你只有彻底的在我身边,我才能勉强地思念少上一分~”

敖丙眼睫轻颤数下,耳尖隐隐有些红晕:“父王~”

心里,喉间,都是甜味,但嘴里却晕着一抹涩然:“父王...你...是想让我去的吧?祠堂的大祭司去,是族长的意思。又因为东海是龙族的发源地,最多再带了龙王的意思。殷丽去,彻底代表龙王的意思,附带族长的祝福。蓝毅去,是大伯去看看侄子,侄子给大伯分享幸福。唯有我去,才是代表了族长的意思,龙王的意思,还有亲人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去的,但因为之前那些事,你把选择权交给我。”

喉间一滞:“我...我当年...”

鼻尖也浸润上了一些涩然:“当年...确实是过于鲁莽了。担不起这个东宫太子的责任,没有东宫太子的气度,更没有国法家规的观念。国以法立。”

浅淡地叹了口气:“刚回来的时候,我竟然还用律法与你打趣天牢之事。现在想来,更是荒唐至极。但你...却还是由着我胡闹。我...我对不起祖龙之魂的青睐。”

蹭蹭:“虽然离开你,我也会很想你,就像是把心都给挖走了似的,但当年是我荒唐。我已然回归百余年。我们与西海之间的交往,也自那以后,都是西海的使臣过来。这...本不该的。太上师兄曾劝过我,要理解姑姑和摩昂哥哥的选择。现在想来,他们确实是对的。若你没有想起来,若你并不打算放过我,若你没有与我的感情,像我这样,像你还拥有那么大的权力,他们是没有哪个愿意沾染我。姑父他...当初还决绝地说,若摩昂再卷进这些要杀头的大事里,他也将丧失最后一个孩子。他拦着摩昂,不跟我来东海,也许是混账,是不顾东海和西海的情谊,但他要守护姑姑和摩昂。我那时,心头是说不上来的复杂。时过境迁,我感觉,我好像也慢慢懂了姑父的想法。”

略略一顿,又道:“此番,就让我去一趟西海吧~替你带到祝福,也去见见我的嫂嫂~我也想摩昂哥哥,烈哥哥了~”

敖光揽揽敖丙的肩:“想好了?”

敖丙点点头:“嗯~”

敖光轻道:“那我这边就把祝祷写了,差殷丽和蓝毅,还有祠堂的大祭司,以及礼部尚书,确认贺品规格。到时,再给你一只白玉竹节和紫靛红晶龙头杖,替我去走一趟。”

伸手,摸上人的小手,刻意摸了摸那两枚戒指:“这样的使臣派遣,最多七天。给你算公干。但你要记得,你现在是已婚。第一,不要总去水晶宫。你姑姑的母亲是海蛇,到了冬日,往往容易倦怠,也更喜欢待在屋子里。该有的流程,礼部尚书会给你说。你按照礼部尚书说的去做就是。不要去打扰你姑姑。第二,现在摩昂也结婚了。你们都是已婚。要记得保持距离。你们绝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睡在一张床上,他还抱着你睡。你们也绝不能再缠尾巴,记清楚你是谁的人。婚前,我可以不计较。婚后,你要再敢这么干,就把你押去祠堂,煎炒烹炸,让你绝不敢再犯。你们最多的接触,只能是勾肩搭背。但这有失礼节。第三,无论你嫂嫂到底是什么原因跟摩昂在一起,缔结婚姻,又产子抚养,无论有没有婚书,摩昂手上有没有戒指,这些事情,你都要当没看到。摩昂怎么向你介绍她的,你就怎么认为她是个什么身份就行了。西海的政事,绝不参言一句。”

敖丙反手抓上敖光的大手,与人十指紧扣,嘴角往下一弯,直哼哼:“知道了~知道了~那么啰嗦~还那么霸道~哼~”

敖光摸上人的侧腰:“嗯?”

敖丙感到,腰间有阵阵微麻通过。

可不敢嘴硬了:“真的知道了~听父王的~”

敖光嘴角微勾,眼底也晕着笑。

招来殷丽,把事情吩咐下去。

待得殷丽走后,敖丙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暗暗感到不对。

一下从敖光的怀里,脱离出来。

曾经两人黏糊在面对殷丽等人之时的羞赧,当然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概喂给小狗龙吃了。

敖丙看着敖光,敛了敛眉:“父王...西海的政事,不参言,这个我知道。但为什么对嫂嫂...”

敖光就知道,依照于敖丙的敏感,肯定要问到这个问题上来。

纵使他不特地提出来,等着从西海回来之后,他们也依然要面临这个问题的探讨。

只是...

这样一个答案说出口之后,他们之间...

敖光的目光,缓缓落到了敖丙手上的‘十龙戒’之上。

这是只有族长夫人才有资格佩戴的戒指。

他曾想,用这颗‘十龙戒’彻底将敖丙锁给他。

但现在想来...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这...

只是...这些事,抛开他们之间的相爱不谈,依照破壳而出的时间计算,目前的敖丙也还不到两百岁。正常出生的龙崽子,在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是人族**岁的样子了。放在帝王家,这个时候纵然不能行人事,但也有太医教导人事,也有太傅或者君父一类的人教导朝堂的平衡之道。

帝王术,也叫红黑之术。

本身就是法、术、势三字。

也本身就是去探讨人性的黑暗,人心的利用,人臣的驾驭。

以得到稳坐龙椅,人性趋利避害,人心趋炎附势,人臣俯首听命,国泰民安,君享盛世,财帛充足,君之性心欲皆满足的结果。

敖丙与敖闰那有几分相像的性子...

这...

敖光感到喉间发涩,但这样一个问题,他也不得不回答。

纵使确实是没有办法去估量,回答之后的结果,但不回答更不是事儿。

敖光侧过脸去,没有看着那么一双龙族里最漂亮的眼睛,半垂下眼,眼珠却已然是竖瞳,慢慢地吐息:“因为...你的嫂嫂,也许是下一个我的母亲,也许是下一个你的母亲。”

敖丙眼睛逐渐睁大。

已经有着些血气的脸色却逐渐衰败下去。

整张脸,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布。

敖丙仿佛忘记了呼吸。

心跳也好像消失不见。

明明敖光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整个御书房,安静到了只有两组心跳声和呼吸声的地步。

‘穿心咒’一事,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

但在这一刻,那种哪怕是呼吸都会痛的感受,又从敖丙的心底里钻了出来。

是不是...他和父王之间的情深似海,也是一场戏,一个局?

是不是...永远其实都只有他一个在演独角戏?

那二十七年...

父王与他,不就是天天三餐相见的陌生人吗?

那晚...

父王真的是想要教他——罪不能乱认吗?

真的是想要与他有肢体接触——抱他吗?

真的是想要带他回水晶宫——回家吗?

真的是想要陪他沐浴——实则逼他毫无防备地下浴池,显出那个坑坑洼洼的样子?

真的是震惊于他坑坑洼洼的样子——实则通过行为暗示,这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他应该有所表示?

真的是想要以自身之伤,与他谈判,结束掉拔鳞片一事?

真的有嘴上说的那么爱?

真的有那么无底线的宠?

是不是有一天,这些毫无底线也会幻化成剧毒,将他腐蚀殆尽?

敖丙感到,此处实在压抑,垂了垂眼,起身离去。

敖光听见响动,并不敢立刻去看。

直到敖丙都走出五步,才敢迅速地瞥上一眼。

但见得,敖丙似乎是不打招呼就要走,指尖微动,想要拉住人的手,将人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可他...心里有愧,伸不出手去。

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完全的纯然。

这一点,他很清楚。

然而,水至清,则无鱼。

他对敖丙的爱,要说一点算计没有,要说一点私心私欲没有,要说一点权力的制衡和计量没有,这就是荒诞的谬论。

但要说,掺杂了许多,也同样是谬论。

太极图,也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他对敖丙的爱,是阳光普照之下,却还有那么一点太阳本身投下的阴影。

敖丙的武学天赋那么好,‘海啸龙吟’只是看一遍,就会了不少,‘混元太极’也能悟出,怎么就...

大概,敖丙要的,他对敖丙的爱,是水至清。

但这个...他给不了。

他也相信,在这个世上的任何成员,都给不了。

他是最大限度接近这个状态的成员。

这些事情...敖丙还小,很多事情都还不明白,他委实不能去要求敖丙的理解。

看透一些东西,需要时间。

敖光浅浅呼出一口浊气,目光落到幽蓝色的折子上,心尖也隐隐有些痛楚。

***

敖丙出了御书房,晃晃荡荡地,大概也是无意识的,竟去了‘天玑阁’那方。

远远的,就看见正红色黑色滚边曲裾的殷丽与纯白色银灰滚边的大祭司,还有纯白色黑色滚边官服的礼部尚书,正站在‘天玑阁’进门处没多远,应当是在商讨给西海那边的贺礼。

这些贺礼,要遵循族法,礼制,还要考虑到东海和西海之间的情谊以及一些别的目的。

完全确认下来,连同筹备,怕是三五天的时间都不止。

他...

对这些事情也不太懂,政事上也拿不了分寸,去了也只是给这些人徒增困扰。

分寸...

摩昂哥哥曾说,其还年轻,很多事情都拿不了分寸,还是姑姑怎么吩咐,其怎么做最好。

虽然这话,其实有些自谦的成分,但摩昂哥哥比他大了那么多,却还这般说...

敖丙眼睫轻颤两下,转身离去。

***

须臾,便有一品带刀侍卫来到殷丽身侧,朝殷丽耳语两句,立刻离去。

礼部尚书跟殷丽,自比大祭司要熟悉一些,猜测道:“王太子来了?”

殷丽淡淡笑笑:“慕尚书目光如炬~”

慕尚书捋捋胡子:“只是瞎猜罢了。”

带着探究的目光:“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殷丽浅缓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上早朝大王带着,其实也就是当个在早朝上消磨时间的工具。大王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将水晶宫冻住这等威胁,就妥协?大王当年能够荡平四海,现在就更不必说。大王这么做,其实也就是潜移默化地让他对政事有个认识。他自己从来绝不看大王书桌上的折子一眼。除非是大王主动给他看的。你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大王完全将他当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在宠。什么都顺着,什么都依着。很多事情,都还没教呢~这些事情,并不能指望,他能够操办明白。既然他自己选择离开,终归是比刚开始要成熟一些了。”

慕尚书笑道:“他不本来就应该脱离襁褓没多久吗?”

殷丽一怔,继而笑道:“是啊~大王还正在养孩子呢~”

慕尚书眸色染上了些宠溺。

几人继续探讨贺礼一事。

***

敖丙走去东宫。

蓝玉一见敖丙,还觉得有些稀奇。

竟然在这个时候能够遇见敖丙。

这东宫,都不知道,敖丙有多少年没有涉足过了。

蓝玉迎上去:“见过王太子殿下。”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沉默的犟种
连载中慕容泫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