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谨言抬手示意慕北冥先不要过来，回身进屋取出一块帕子递到他面前。
“先带上。”杜谨言用眼神征求着意见。
慕北冥看看他手里的帕子，顺从地让他蒙住口鼻。一股淡淡的乌木沉香掩住了院内的恶臭，心中的不适一点点被抚慰平静。
杜谨言低头看了看，好像在确认什么。慕北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自己的衣摆。
“怎么了吗？”慕北冥抬头问道。
对方不答话，转头把他引进尸/体旁。
“你看看是不是他。”
“‘他’？我怎么会认识……”话音戛然而止，看到全貌的慕北冥有几分难以置信。他转头去看杜谨言，后者只是点了点头，默认了他的看法。
有着一层帕子遮挡，味道已经不再过分刺鼻，但慕北冥还是抬手遮住了鼻子，仔细看着它的每处溃烂和缝合，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不觉喃喃自语：“不可能啊，就算是还魂，这躯体根本承受不住外界力量的。”
“你们有没有什么秘术，能做成这个样子？”杜谨言问道。
慕北冥起身，淡淡瞥他一眼，语气不善：“我们要有这种法子，你觉得你现在站的地方还算都城？”说完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杜将军，能不能别把各种歪门邪术扣我们身上啊？”
杜谨言暗暗别开视线：“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你是鲛族，对你们族知道的更多些。”
慕北冥轻叹一声，把话头扯回尸/体身上：“这次怎么办，再埋了？”
“火焚。”
“烧了啊。”不知为何，慕北冥的声音轻了许多。他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烧了也好……”
杜谨言见他神情不对，忽的想起先前，他还活着的时候的那句“师兄”。可慕北冥对身后这道目光浑然不觉，呆呆站着。
杜谨言一手搭到他的肩上，轻轻捏了一下：“在想什么？”
慕北冥抬头，猝不及防撞上墨色双眸，丝丝透着关切。他转开目光，摇了摇头。
他也没有逼着他说些什么，淡淡道：“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
慕北冥又摇摇头。
一开始只当他是孩子气，杜谨言本想再说几句，可想到那个称呼，还是没再拦，任他站在一旁看着。
*
在慕北冥见到院里景象之后，就先设了障目阵才出的声。如今也方便了火焚。
火苗窜动，迅速从中央蔓延开来，拥住这不得安息的魂灵。躯干在火中渐渐蜷缩，似乎在无声呐喊，又像是解脱的叹息。渐渐地，火中的阴影没了人形，待到火势变小，能看到的只是散落的骨头和灰烬。
等到火苗彻底熄灭，慕北冥上前拢了拢那一堆骨灰。在去捡骨头的时候，视线里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杜谨言向上提了提，示意慕北冥松手。原以为杜谨言只是想借着骨头看看有没有问题，可他却把骨头放到了那堆灰烬旁边。
杜谨言抬眼：“别看我，先收拾。”
两人沉默着把院子里的残骸收拾干净。等一切整理完毕，慕北冥问道：“他要埋到哪？”
“城外乱坟岗。”杜谨言平静道：“我可不想我的院子里再诈尸一个。”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杜谨言语气平静，就像平常聊天一般问道。
“我和卢杰是师兄弟。”
他也没有解释卢杰是谁的意思，自顾自说着，一句句没有明确的逻辑：“我还以为，以他的本事，怎么着也能混的不错。”
慕北冥轻笑一声，神情晦暗不明：“他还不如不走，过来了再看，哪有那么难熬。”
杜谨言在一旁静静听着，单纯地听着，以一个倾听者的角度。
“虽然年纪不太对吧，但是他其实挺像我哥哥的。”慕北冥偏头看向杜谨言，勾了勾嘴角：“温柔，细致，现在……他们也都走了。”
应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或者给他一个拥抱，哪怕拍拍他的肩也好。
但杜谨言都没有，似乎做什么都会折损他的自傲。
上一次逾矩过后，慕北冥在自己面前显然没之前那般随意，两方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微妙的平衡——某种程度上来说，鲛族和人族的平衡。
这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己现在与他的相处，就像是偷来一件物品，迟早要等价归还，甚至搭上更多。
那么现在，既然他会自己调整，那作为一个过客，自己没必要改变他的习惯。
我应该尽量去减少影响，将来也好断舍离。
……
所以为什么要不甘心呢，他的身份，本来就注定了和我不可能有太多交集，现在的一切不过阴差阳错。
如今魔族复苏，难免一战，到时一旦人鲛双方联合，必定交换俘虏。
不管以后在人族也好，回到鲛族也罢，都不会再有什么关联。
我们注定形同陌路。
*
慕北冥确实很快缓了过来，再开口已经与平常无异：“那麻烦杜将军了，这么冷的天还要出城一趟。”
“……没什么。”
夜幕沉沉，天地间唯一的光源似乎只有这院落中几盏孤灯，勉勉强强为两人撑出一片光明。
他们站在光影里，都没有离开。
“那我先回去了，杜将军早点休息吧。”
“嗯。”
擦肩而过，杜谨言却下意识抬手，勾到对方的手时自己才反应过来。
“杜将军？”慕北冥疑惑抬头，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事。
杜谨言神色平静，一语不发望着慕北冥。
“你……不打算具体说说吗。”
像是斟酌了很久才开口，又像是不知道说什么才随口找了个理由。慕北冥静静看着他，一对蔚蓝清澈，又像是幻象一触即碎。
“卢杰吗？”
“嗯，或者你哥哥。”
慕北冥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又很快想通，眼中的光华暗淡几分。
这句话怎么想也不至于让他反应这么大。杜谨言一时有些无措，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我哥哥？”慕北冥反问一句，危险地眯了眯眼：“杜将军，你是真不记得？”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还以为杜将军只是不愿意想之前的事，没想到只是忘了。”
“这些日是我逾矩，”慕北冥颤动着吐出一口气：“望将军海涵。”
恭恭敬敬行过一礼，挣开他的手离开，毫无留恋。
*
“站住！”
走到院门的人应声停下脚步，回身等着他的后文。
虽然断断续续想起了部分，但仅凭这些根本不够判断哪些话会惹到他。沉默一阵，杜谨言还是缓缓开口。
“八年，晚上陪我的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记不起他的名字，看不清他的容貌，把我们之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记忆里的一切都是完整的，所以，梦里的一切对我来说一直只是过于疲累的幻想。”
除却上朝奏章、商讨军情和发号施令，杜谨言从未说过这么多话，更何况还是这些天、这些年的心结。
“这一个月，我才知道我认为的‘过去’，只是别人强加。我的梦境可能才是真实。”
“所以能不能，帮我再多想起些我们的过去？”
*
杜谨言顿了顿，只觉得这般自白宛若对另一个人剜出心肺，把最脆弱的地方袒露。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些问题，只觉得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旁人的把柄。他全副甲胄把自己紧紧包裹，化成铁石心肠。如今却又因为这人几句话、几个眼神丢盔卸甲，恳求甚至有些卑微地小心翼翼交出最后一份柔软。
没来由想到“一物降一物”，杜谨言暗暗发笑。
算了，栽就栽了吧。能把人留下就行。
说的无情些，这是自己弄清楚过去的机会。
慕北冥斜倚在院门处，不带感情地遥遥望着这边。久到杜谨言打算放弃，慕北冥站直身子，一步步走近。
“低头。”
杜谨言没反应过来，一时没有动作。慕北冥轻啧一声，猛地抓着他的衣领往下一拽。
一点也没有旁人说的温存，不管是一开始的碰触还是后来的纠缠，都只剩下了痛感。杜谨言下意识往后躲，又被慕北冥腾出来的一只手扣住后脑勺，一时不知如何。慕北冥心里多半有火，没多久唇齿间就弥漫开一股铁锈味。
好在没有缠绵太久，慕北冥往后撤了撤，平静地问了一句：
“恶心吗。”
杜谨言愣愣看着他，少见地有些迷茫。
慕北冥目不转睛，周身寒气不减。舌尖拭过唇上血迹，低低笑了一声，缓缓松开了禁锢。
“不。”
错愕，不知所措。他微微睁大双眼，只觉得自己晕眩间出了幻觉。
杜谨言错开视线：“我没有，讨厌你。”
风声中，一声叹息飘向远方。杜谨言揽过他，一吻落于发梢。
这种感觉有几分熟悉，似乎他们已经如此相伴许久。一开始的一切不假思索都有了解释，当事人虽然忘记一切，却也算接受良好。
一颗心揣得太久，已经忘了和他人并肩的滋味。
既然残留的感情告诉自己珍惜，那就不要再放手了。
慕北冥一动不动，两人就这么在冬日依偎。
我们把彼此困在秋日江边，一次次在无人观赏的戏台上演着离别的戏码。
或被动或主动，你把这些忘记了，我把这些掩藏了。
而现在，我们故作无事发生，却又如追忆一般假扮着蹩脚的情人，各怀心事地进行着所谓“交心”。
你是为了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我知道。
可你也是我世间唯一的留恋，我清楚。
所以我堕落，暂时抛弃我所有的一切换来这份虚无的相守。
这一刻，我把泪水藏在心间，把最像曾经自己的微笑摆在你面前。
我这么乖，能不能再奢求你的一个拥抱，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呢。
整个一废……前天就开始写，总感觉衔接不太好……但是不得不说大段大段写心理还是很顺手的
开始的时候杜将军确认的是小慕有没有穿鞋，算是一个小呼应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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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