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迟是被喉咙里的干涩和胃里的隐痛弄醒的,他皱着眉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想找个舒服点的姿势,却撞进一道视线里。
床边的沙发上坐着个人。
黑色衬衫,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鼻梁高挺,下颌线紧绷,是种带着距离感的英俊。
桑迟的脑子“嗡”的一声,昨晚混乱的记忆碎片涌上来——酒吧、烈酒、发烫的身体,还有……这个抱着自己的陌生人。
他吓得瞬间绷紧了身体,猛地往床里面缩了缩,满眼警惕:“你是谁?!这是哪儿?”
贺随闻声抬头,“醒了?”
他放下手机,起身想走过去,却被桑迟警惕地抬手拦住:“别过来!”
贺随停下脚步,解释:“这里是酒店。昨天你在酒吧不太舒服,我把你带过来了。”
“酒吧?”桑迟皱紧眉,努力回想,“我……”
昨晚的记忆停留在被灌酒的包间,后面的事模糊一片……他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件黑色毛衣,只是皱巴巴的,没什么异样。
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些,警惕却没减:“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贺随看着他眼里全然的陌生,心口有点疼。他缓了缓,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无害:“我们以前认识。我叫贺随。”
“贺随?”桑迟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他摇摇头,眼神更困惑了,“我不记得你。”
贺随虽然早就料到会这样,却还是难免失落。
他没再逼他回忆,只是说:“你先喝点水,我让人送了点清淡的粥过来。”
桑迟盯着贺随看了几秒,然后掀开被子往床尾挪。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昨晚的宿醉加上药效后遗症,让他浑身发软。
他扶着床头柜站稳,视线扫到沙发角落,他几乎是立刻走过去,抓起帽子扣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
其实他早忘了自己后脑勺受过伤,只是这顶帽子戴了很久,像是层保护壳,没它在头上总觉得不踏实。
“你干什么去?”贺随看着他出声问。
桑迟没回头,摸出裤兜里的手机,他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夏瑾”的名字拨出去。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响了很久,最后跳成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桑迟皱紧眉,又拨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怎么回事?
夏瑾从没不接他电话的。难道还在生他下泻药的气?
那个混蛋,就算生气,也该接个电话骂他两句啊。
贺随看着他攥着手机、脸色越来越沉的样子,开口道:“找不到他?”
桑迟头也不回,“不关你的事。”
他转身想往门口走,手腕却被贺随轻轻攥住。
“你现在身体还没好,要去哪儿?”贺随说,“而且,你觉得他还会接你电话吗?”
桑迟的动作顿住,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贺随看着他眼底的茫然,沉默了两秒,才缓缓道:“昨天在酒吧,他去找过你。但看到你被我带走,他没追上来。”
桑迟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用力挣了挣手腕,没挣开,语气瞬间冲了起来:“你胡说!”
夏瑾怎么可能不追?
就算他们总吵架,就算他昨天确实下了泻药捉弄人,可每次他出事,夏瑾总会第一个找到他。
以前在巷子里被人堵,夏瑾瘸着腿都敢冲上来替他挡棍子,怎么可能看着他被陌生人带走而不追?
“我没有胡说。”贺随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站在酒吧门口,看着我的车离开,从始至终,没有追上来。”
桑迟手腕猛地用力一挣,这次贺随没再拦他,任由他甩开。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你骗我……他肯定是没反应过来,他……”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贺随的眼神太认真,认真得不像在撒谎。可他怎么能信?一个陌生男人的话,怎么比得上和他朝夕相处五年的夏瑾?
桑迟转身就往门口冲。只想逃到那个熟悉的人身边,求证这一切都是假的。
贺随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踉跄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手背青筋绷起,连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发紧。
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描摹他的模样,想象他此刻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可这五年里,他身边早有了别人。
那个叫夏瑾的人,陪着他吃了五年的饭,听了五年他弹的琴,那些本该属于他的时光,被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占据了。
桑迟为了那个人急红了眼,为了那个人质疑他的话,为了那个人不顾一切地要跑出去……胸腔里翻涌的嫉妒像毒藤,死死缠住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桑迟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回红砖墙小区的。钥匙插进锁孔时,他的手还在抖。转了两圈,门“咔哒”一声开了。
他猛地推开门,喊了一声:“夏瑾?”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不大的客厅里,沙发上还扔着夏瑾的外套,茶几上摆着两个喝空的啤酒罐,墙角堆着他攒了很久的空酒瓶,一切都和他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却又透着种说不出的死寂。
“夏瑾?你在不在?”他又喊了一声,撞进卧室,依旧没人应。
他又去翻衣柜,夏瑾常穿的那几件衣服还挂在那里,可放在最底下的行李箱不见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书桌的抽屉上。那个抽屉里放着他们俩的身份证,还有他攒的那点可怜的积蓄。他走过去,一把拉开,里面空空如也。
身份证不见了,里面的钱一分没动。
那个骂了他五年、护了他五年的人,带着身份证,拖着那个旧行李箱,不声不响地……把他丢下了?
不,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他一定是去酒吧了,说不定正坐在吧台前等着骂他。
再次回到星光酒吧时,里面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王哥正站在吧台后调酒,看到他进来,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王哥,”桑迟几步冲过去,“夏瑾来过吗?”
王哥擦杯子的手停了停,叹了口气:“没来。今天一早就没见他人影。”
桑迟的心脏猛地往下沉,他抓着吧台边缘,“不可能,他肯定来了,你再想想……”
“迟,”王哥放下杯子,看着他眼底的红,语气放软了些,“你别等了。昨个他来的时候急吼吼的,问你被谁带走了,后来打了个电话就跑了,看那样子……是不会回来了。”
桑迟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喧闹的笑闹声,此刻都像隔着一层玻璃,模糊又遥远。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晃了晃,他下意识想扶住吧台,却没抓住。就在他即将栽倒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腰。
“小心点。”贺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桑迟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对方打横抱起。他抬头,撞进贺随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嘲讽,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你……”他张了张嘴,却因为眩晕和无力。
贺随把桑迟放进后座,少年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颤得厉害。
贺随绕到另一边坐下,刚关上车门,就听到桑迟问:“他……真的走了?”
贺随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嗯。我的人查到,他早上被一辆黑色轿车接走了,往高速口去了。”
桑迟没说话,只是把脸往车窗的方向转了转,肩膀微微耸动,像只被遗弃的小兽。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送出一点风。贺随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嫉妒而起的戾气早已散了,只剩下说不清的闷。
他知道夏瑾对桑迟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他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唯一的依靠。哪怕这个人藏着秘密,带着目的,可这几年的朝夕相处,总归是有真实的痕迹。
车厢里的沉默没持续多久,贺随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按下接听键,声音压得很低:“说。”
“查到了。”郁蔚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冷意,“夏瑾,五年前桑家破产、桑迟出事那段时间,他确实在苓安城待过。而且时间对得上,桑迟失踪的那两天,他正好办理了出国手续。”
郁蔚顿了顿,语气更沉:“他很有可能,就是当年从苓安城带走桑迟的人。还有……桑迟在公寓出事那晚,他非常有可能……当时就在现场。”
公寓出事那晚。
那是他心底最深的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现场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警察定论为意外事故,连那具所谓的“尸体”,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认领的。他始终不信,监控全坏得蹊跷,证据链断裂得刻意,可苦于没有线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被定性。
而夏瑾。
那个陪了桑迟五年、被桑迟当成依靠的人,不仅可能是带走他的罪魁祸首,甚至可能亲眼看着他出事,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
或许这五年的“陪伴”,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囚禁。
“查他现在的位置,让技术部立刻追踪他的手机信号和车辆轨迹。”贺随说。
电话那头的郁蔚立刻应道:“已经在查了,但他很可能换了手机号,车辆也未必用实名登记。”
“那就扩大范围。”贺随的语气不容置疑,“调动信息部和外勤组,联系桃花城的交通部门,查高速口的监控,所有往邻市、邻省的车辆都筛一遍。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凭空消失,肯定有人接应。”
郁蔚那边传来键盘敲击的脆响:“明白,我这就调动部门配合。你那边……桑迟的状态怎么样?”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人,桑迟还靠在椅背上,帽檐遮住了脸,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并未睡着。
他放轻了些声音:“暂时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