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蹭饭黑龙寨·二

月色溶溶,江心双手背在脑后,步履间闲适从容,大摇大摆地跟在孙安身后。

孙安则一言不发,只默默领路,心头警惕未减。

客房掩在东边的箭楼之后,相对僻静,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这小院倒是收拾的颇为雅致,与山寨其他地方的粗犷截然不同。院中挖有一方小小的水池,池边种着几株不知名花草,月白清幽,四周阒静,倒是个好地方。

孙安伸手推开其中一扇门,侧身让开。

“江姑娘,到了,请。”他的声音依旧清润温和,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江心毫不客气,大走进去,借着窗棂透过的月光,东瞧瞧,西看看,四处探索。房间不大,但好在干净整洁,桌椅床榻俱全。比起先前的石屋,这条件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嗯,还不错。”江心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幸福是靠人的双手拼出来的。

“姑娘早些歇息,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外面的兄弟。”他略一拱手,随即转身离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院落中,仿佛一刻也不愿多留。

江心这才从怀里摸出了那只静缘方丈托付的小木匣,凑近端详片刻,又屈指弹了弹精致的锁扣,复又掂了掂分量,听起声响,里面装的应该是个小物件。

随后她解了外衫,随手一抛,纵身往床上一扑,滚进被子里,四肢舒展,张开呈“大”字,饱胀感还未完全消退,困倦感如潮水般袭来。

不多时,房间里响起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另一边,屋内灯火通明,孙康端坐椅上,手中拿着一块洁净的白布,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刀身狭长,映照着跳动的火苗,反射出森然的利光,衬得一张脸半明半暗,神色难测。

“大哥。”孙安从外推门而入,刻意压低了声音。

孙康“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手上擦拭的动作丝毫未停,眼神留在刀锋上,目光专注。

孙安快步走到他身边,双手按在桌面上,指间因用力而有些泛白。他一脸不甘,低声道:“大哥,我们……真就这么算了?”

“二弟,稍安勿躁。”孙康的声音如同一片冰湖,无波无澜,寒意凌冽。他停下了擦刀的动作,慢慢抬起头来,脸上的恭敬与臣服早已消失不见,如今只剩下一份令人心悸的阴沉。

“大哥已有主意了?”孙安眉头紧锁,不解道。

孙康将手中的佩刀轻轻放在桌面上,刀身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隐晦的闷响。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双手负在身后,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心思如烛火般摇摆不定。

“这个江心,来历不明,武功路数又杂得很,瞧她年纪轻轻,内力却十分深厚,招式更是刁钻狠辣,绝非江湖上的小角色。今日我们贸然动手,已是吃了大亏,若是再硬拼下去,只怕折损更重,难讨到半点好处。”

他顿了顿,续道:“先让她留下,好吃好喝供着。”

“同时,也需嘱咐三弟,切勿要因一时意气而打草惊蛇。”

“便让她得意几日。”

“失臂之仇……今日之辱……”孙康负在身后的手掌猛然攥紧,骨节捏得咔咔作响,眼中的狠厉再难掩饰。

“我自会替他和兄弟们一并结算!”

孙安看着兄长脸上的神情,心头一凛,随即点头道:“我明白了,一切皆听大哥吩咐。”

……

次日清晨,天光破晓,山间晨雾弥漫,黑龙寨中渐渐有了生气,炊烟袅袅升起,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粗豪大喝的与兵刃碰撞的锵鸣。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

“江姑娘,你在吗?”

“姑娘?”来人又提高了嗓门。

“江——姑——娘——!”

这一声喊得十分响亮,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抖落,惊得屋檐上的燕雀纷纷逃离。

来人的怀中抱着一个粗布包袱,小眼睛上横着两道扫帚眉,除了阿彪还能有谁?

房中无人应答,阿彪只得继续敲门,心里纳闷,难道他走错了地方?

肩上忽被人一拍,阿彪“啊”地一声,险些跳起来,

“江姑娘!”他回过身,捂着胸口说道:“你居然起这么早?”

“习武之人,鸡鸣便要起身,现下并不算早。”

江心一手推开房门,挑了挑眼前的刘海,似乎是在整理仪容:“”你找我什么事?”

“江姑娘,这是你的包袱,”阿彪伸手递过一包,原来他是来送东西的。

说起这差事,本非落在阿彪身上的,只不过被派遣来送包的那位山匪心中害怕,不敢前来,便四处找人代他送包。结果,谁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于是这破包就在山寨中轮流转手,经手来经手去,最后被甩在了阿彪身上。

江心笑吟吟地接过,随手掂了掂,然后拍了拍阿彪的肩膀,动作熟稔不见外,浑似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她嘴角一扬,带着几分戏谑道:“阿彪大哥,你真是有心了,我还以为你们黑龙寨‘借’东西,向来是有借无还的呢。”

阿彪被她拍得一个趔趄,结结巴巴地解释:“这、这是姑娘的东西,自然是要归还的。”又补充道:“大当家吩咐了,要好生招待姑娘。”

江心解开破包略一检视,好在没有丢失什么物件,这里边可都是她经年累月的好收藏,受过岁月洗礼的小宝贝。

她从包里掏出几个铜板,塞到阿彪手中,阿彪被她此举弄得摸不着头脑,慌忙摆手,就要还给她:““不不不,不用给钱。”

江心却不管阿彪受与不受,拉过旁边的一条木凳坐下,又指了指对面:“坐。”

阿彪似乎不太习惯和女子这般闲聊,虽然这姑娘无论穿着行径,皆不像正经姑娘。

他依言坐下,面上仍是拘谨,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江心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呷了一口。

“既然要好生招待,不如给我讲讲‘鬼见愁’?那是个什么地方?”

她初次与这群黑龙寨山匪碰面,就听闻“鬼见愁”的大名,自然心生好奇,想要借机打探一番。

提到“鬼见愁”,阿彪的神色凝重许多,“江姑娘,你平日里在寨中走动无妨,可千万别往那处去。”

“哦?是有什么说法?”

阿彪身子微微前倾,神情严肃:“江姑娘,你有所不知,这‘鬼见愁’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那地方,其实是我们黑龙寨后面的一道峡谷。”

“峡谷入口那一段,地形极为复杂,常年浓雾弥漫,最重的时候,对面不见人影,更邪门的是,里面的山石路径,好似自个挪动一样,形成了一座天然的大迷阵。外人要是贸然闯入,用不了多久就会晕头转向,难辨南北西东。一旦踏入,十死一生,这些年来,里边已经折损了不少英雄好汉,没人敢轻易踏足。”

“只有咱们黑龙寨的弟兄,从小在这山中长大,熟悉里边的关窍,这才不至于迷路。官府曾派兵来围剿寨子,可队伍一进谷口,就被困死在迷阵里,连我们的寨子的影子都摸不着,最后只能灰溜溜退兵,久而久之,‘鬼见愁’的名声就传开了。”

“原来如此。”江心听得入迷,若有所思地点头。天然迷阵?听起来倒是挺有趣。

“阿彪大哥,再给我说说你们这黑龙寨吧?我看你们大当家年纪也不大,怎么就做了这一寨之主?”

阿彪闻言,霎时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咱们大当家,那可真是一条好汉!十多年前,北边遭了大灾,闹了饥荒。哦!姑娘你年纪尚轻,怕是未曾听过那场□□。”

江心却道:“我知道。”

“你继续说。”

他陷入回忆,眼神有些悠远:“那时候,可真是惨啊,江陵涌入了无数的流民,咱们大当家那时候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年幼弟弟,便是从北边一路逃难过来的。我听寨中的老人说,那时候的大当家自己饿得皮包骨头,硬是背着最小的三当家,牵着二当家,走了千百里路,从一路饿殍浮尸中爬了出来。”

“他们流落到黑龙寨地界,大当家为了活命,扯着两个弟弟入了伙,那时也乱得狠,大当家有勇有谋,胆子又大,颇得老寨主的赏识,便在这里扎了根,后来老寨主年纪大了,临终前便将这黑龙寨与手下的兄弟托付给了大当家。”阿彪感慨道:“咱们大当家能坐上这个位置,那全是靠自己的本事和义气挣来的!寨子里的兄弟,就没有不服气的!”

“原来其中还有这番故事,你们大当家倒还真像话本中的英雄好汉了。”江心慢悠悠喝了一口茶。

她话锋一转,又似随口问道:“先前我在寨中转悠了一圈,怎么瞧见你们好几队弟兄,领着东西往山下跑?”

“哦,他们是去凿……”阿彪脱口而出,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着嘴巴,不愿再说了。

“凿?凿什么?”江心来了兴趣,追问道。

阿彪尴尬一笑,搔了搔头,真诚道:“抱歉啊,江姑娘,这个大当家不让我们说。”

听言,江心不免被逗笑了,也不为难他。

“也罢,今天先到这吧。”

送走阿彪,她细细回味方才阿彪所言,心中甚是愉悦,看来这黑龙寨的秘密不少,还得再探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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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洗心剑
连载中石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