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光如银纱，洒落在首都的废墟之上，各大军团都在近月从前线缓缓退下，途经这座城市长街，士兵们饶有兴致地参观着这举世闻名的繁花之都。当他们真正漫步其中时，才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这座被他们征服的城市，是多么的美丽啊!
巧夺天工的建筑，精雕细琢的寺庙，栩栩如生的雕梁画栋，宽敞精致的大道，即使经历过战争的洗礼之后，依旧难掩昔日的光彩夺目，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也无法掩盖这座城市的昔日所有的魅力。
可以想象在未经战争侵扰前，这里曾是何等的风情万千。士兵们一个个赞叹不已，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他们的国度是截然不同的，迪特帝国向来是以钢铁林立，黑白色调的肃穆恢弘风格著称。
“这蓝蒂斯的首都啊……比传闻中还要辽阔，看得出来这里原本的样子……有“举世闻名”的美誉应该并非虚传。”欧文陪凌洛漫步其中，他眺望四周，双手环胸，神态倨傲，感慨道，“从东域到南域，八百万平方千米，已经全部属于我们了！！”
“嗯，”凌洛反应却并不如将士们那样兴奋激烈，那双柔和的银灰色眼眸里，隐隐流露出一片哀愁。
“这里原本……的确很美。将这世上所存在的美好事物毁灭，却是人类共同的损失。”
“你为什么对蓝蒂斯的建筑遗迹被损毁这样敏感？”欧文对他这样的反应不理解，疑惑地问：“你明明是迪特的皇戚。”
凌洛垂首，风吹拂着他额前碎发，他闭了闭眼，声音里却满含深情：“我常常发自内心，由衷地感谢艺术，文学和音乐的存在。”
欧文长眉微蹙，瞥了他一眼，心下暗叹。
这个青年可真奇怪。
明明有着纵空军团总司令的高职，外界对他无不敬畏，但对这个人而言，却只是上面派遣下来的一项闲暇时兼任的任务罢了，即使他对这份任务并没有多么看重，却依旧能游刃有余地完美完成。外界的荣光和声誉，对这个人而言，从来都不是追求的目标。
凌洛有着尊贵的身份和强悍的实力，来源于他自身一部分神裔血统与神力，他无论出现在哪里，无人不敬畏他的背景，在战场上再嚣张狂妄的将士们，在他面前也只能跪下战战兢兢。
执行任务时有着势压千军的酷厉手段，而在平常生活中，凌洛却也有着与此强悍实力所不符的柔和气质，平易近人，温和可亲，罕见的有着一种在他们这个阶级里少有的共情与同理心，一种能够在黑白世界残破缝隙中自发感知美的心之情怀。
欧文伸手按了按眉心，英俊的面容在黄昏余晖中显得异样夺目，他调侃一笑：“哈？艺术？这种抽象的玩意……”
凌洛只是摇了摇头，神色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黯然，他抬首遥望远方的无尽苍穹，那幽静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壁垒。
“——这世间的诸多遗迹瑰宝，即便只诞生于某一国度的土壤，也并不单属于某一个国家，它们是跨越国界，连接人心的桥梁，属于人类文明世界里共同的文化财产，精神绿洲，照耀着人类文明的长河。对它们的毁灭，不仅是对那单一国家的痛苦和打击，更是对人类世界共有的美好事物进行了打击损毁，是对世界多彩面貌的残忍剥夺，是对历史与文化无可估量的损失。遗憾的是，世人们往往意识不到这点，掌握权力的上层们意识不到，奢华的贵族和身经百战的将士也意识不到，极少有人会在盛大的狂欢中洞察这背后的深远意义。”
他深深叹息，“多少美好的东西消失了，毁灭了，世界却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转，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是的……生活依旧继续着。”
“是吗……”欧文一怔。
“那就在这座废墟之上，重建属于我们的新的文明不就好了？”他唇角微微勾起笑容，声音果断利落。五官轮廓锋利清晰，那笑容里藏着上层生活的桀骜与不羁，对凌洛口中的“虚妄之物”是那样漫不经心。
欧文在帝**团的钢铁法则下铸就了狂暴的灵魂，战场的荣耀与敌人的鲜血才是最为强烈真实的存在，为他带来无尽的激烈满足与征服感。
若非面对的是凌洛，以他在军营里的残暴性子，对这些事的冷酷态度只会更加不以掩饰。他享受的是实质性的威胁与挑战，对于这些他视为虚无的艺术与文化的细腻情思，他向来不屑一顾，视若无物，也并不想理解为何会有人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此动容。
但凌洛阁下，却似乎很在乎这些在他看来可有可无的东西。
月光如银纱，轻轻地披在他们身上，为这尘雾翻滚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柔和。
他们已经站在了[万华圣殿]的高台之上，这里在夜色衬托下更显神秘与庄严。
他们俯瞰着下方的滚滚尘烟与城中烛火，凌洛眼睫微垂，那双清润的银灰色眼中隐匿着淡淡阴影。
凌洛.科斯特，这位来自[白银之城]的青年，自小生活在科斯特城堡里，每日除了修炼神力与接受父亲安排的各项严格训练，其他更多的时候就是沉浸在书海与艺术的海洋之中。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宁静书房看书，作画，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或外出不远万里去见想见的风景，或不辞辛劳百忙之中，也不忘带着他视若珍宝的“弟弟”，一同去享受名胜风景与歌剧的唯美浪漫。
翩翩浊世佳公子，凌洛所具有的风采远非言语能尽述。
无论外界怎样黑白变换，世界高压之下怎样风雨飘摇，他始终保留着心里那一份宁静祥和的精神世界。
他偏要在这薄情世界里，深情地活。
……
“我曾经还想着，有机会要带凌礼也来这里看看……”
凌洛想起他那个寡言少语，内敛安静的“弟弟”——凌礼。
或许是他常年累月的相伴，受他的生活方式影响和性格气质感染，“弟弟”身上的气质与言行举止都与他有相似之处。
多年以前，白银大公遵照帝王卡莱曼陛下的旨意，从陛下手中领回一名幼小的孩童，视如己出，带回科斯特城堡，给予万般悉心的关怀照料，并为这精雕玉琢般的孩童取名“凌礼”。
大公对凌礼的照顾，百般呵护，百般精细奢华，到了慎重万分的地步，无论是生活待遇还是物质供给，都远远高于凌洛，那份重视不仅仅是喜爱，更蕴含了连凌洛也难以理解的尊重、敬畏甚至狂热。
他一直不清楚凌礼的真实来历。
但他清楚，凌礼既不是白银大公的血脉，也不是帝王卡莱曼陛下的后裔。卡莱曼陛下，从神殿的灵源之池诞生起，就继承了皇室一脉雷系属性的神之灵脉与神格，作为历史上雷系神眷一族中的佼佼者，纵然他的强大和力量凶名赫赫，震撼东大陆，然而身为中阶神裔的他，却与血统不纯的凌冽、凌洛一样，生来便是男性之躯。
他们当然不可能拥有凌礼那样的孩子，那种继承自纯血神裔高阶血统的后裔。
凌礼连血液都是纯白色。
他只可能是一位雷系纯血神裔与人类女性结合所诞下的混血。正因此，他拥有纯粹的无性之躯，精致无瑕的面容，却又承载着一半人类的脆弱体质。
当年的凌礼还不是“弟弟”。
从小性格孤僻安静低调，既不在皇室活跃也不在上层社交场合出现，外界甚至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凌洛从小疼爱凌礼，即使那时候严酷的父亲会给自己安排各种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军事训练，回城堡后总是遍体鳞伤，身上带着一身的伤和血都是常态，他也只是淡然处之，随意治疗一下，就一如既往地带着凌礼出去赏星看月，漫步星空之下，苦中寻乐。
他时常沉浸其中，年少的凌礼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有时也会不解地问他，“哥哥，为什么你就算受伤流血，也总能惬意的享受生活？看书，作画，听曲，歌剧，欣赏异域风景和各色建筑，鉴赏不同的卷轴经书和文艺古物，难道做这些事，身上的伤就能好起来吗？”
凌洛只是笑着摸摸凌礼的头，神色有着暖风轻轻的温柔。
“是啊，它们是人间精神安抚的良药，滋养灵魂心灵的甘露，令人巧思灵动，畅想飞扬，疲惫得以休憩，伤痛得以慰藉。如果没有这些，人类本身是多么枯燥，这秩序分明的世界是多么贫瘠。日月就只是日月，树木花草就只是树木花草，悲伤和欢愉会毫无意境，痛苦也毫不蕴含希望和想象。”
凌礼黛紫色双瞳里，闪动着空灵的光芒，轻声道，“哥哥很喜欢这些？”
凌洛点头，“是啊，哥哥喜欢它们，也希望你会感受到这份美好，也愿它们能为你带去宁静与快乐。我希望这世界，永远不会停止对美好的追求和创造，不停止音乐舞蹈与艺术建筑，不停止文学与幻想，不停止追光，像热爱神灵般珍视这些人世间的美好，像尊崇神裔般守护这些宝藏。”
“让光与美，永远传承，永不熄灭。”
……
凌洛静静地立在高台之上，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些被损毁的无数建筑，残垣断壁随处林立，细细烟尘四处飞扬，这座古城如今的惨烈之状，令人看得心下沉重。
孕育这座城市需要上百年的时光，然而毁掉它——
却不过一日之间。
凌洛缓缓闭上双眼，心中一片混沌，沉沉感怀涌上心头。一种莫名的惶恐如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他的心脏，对未来的危险忧虑就像沉重阴霾，莫名弥漫在整个胸腔，压得他几乎心口窒痛。
他的眼眶中微微泛红，淡淡水色在眼眶中渐渐显露出来，仿佛一个不经意间，就会滑落而下。
一旁的欧文回首，顿时诧异望着他，像是见到了什么十分难以置信的画面。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青年一向是坚韧不拔，十胜无败的上位者。在训练中即使遍体鳞伤也能一声不吭，风轻云淡坚持下去。他从没见过对方这个样子。
“凌洛，你——在哭吗？”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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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艺术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