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空气里裹着细碎的凉意和咖啡的香气。林清寒推开“浮舟”书店的玻璃门，门楣上的风铃发出一串清泠的声响，像被惊扰的旧梦。
林清寒穿着剪裁精良的烟灰色羊绒大衣，步履从容，带着特有的、对时间精确把控的节奏感。她是来取一份重要的绝版资料，客户点名要的，一本冷门的行业报告集。只有这家不起眼的书店有售。
“你好，我约好了……”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柜台后，一个身影正低头擦拭咖啡机，微卷的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白皙的后颈。穿着宽松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卷到手肘，听到声音，抬起头。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程子卿？”林清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清寒？”程子卿显然也愣住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漾开一个真实的、带着点恍惚的笑意，“天，真是好久不见！”
“十年。”林清寒精准地报出数字，目光飞快地扫过程子卿。她看起来……很不一样。褪去了少年时的跳脱不羁，多了份沉静的松弛感，像被水流打磨过的石头，棱角还在，却温润了许多。但眼底那点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光，似乎没变。
“是啊，十年了。”程子卿放下手中的抹布，“坐会儿么？！。”
林清寒点点头，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
林清寒在靠窗的原木小桌旁坐下。窗外是铺满梧桐落叶的人行道，行人匆匆。音响里流淌出轻柔的音乐，空气中混杂着旧书、咖啡和干花的气息！
她和程子卿曾是高中三年同窗，甚至有过那样激烈的“竞争”，但此刻，除了名字和模糊的印象，她们对彼此成年后的生活一无所知。
程子卿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放在林清寒面前。“尝尝？！我自己磨的豆子。”
“谢谢。”林清寒端起杯子，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她看着程子卿也拉开椅子坐下，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询问近况？太客套。谈论工作？似乎又显得过于功利。空气里只剩下咖啡的香气和若有似无的尴尬。
程子卿也感到了这种微妙的气氛，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目光投向窗外飘落的梧桐叶。
程子卿忽然笑了，带着点回忆的暖意，“还记得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吗？你站在台上演讲，我在下面被老李逮到迟到……”
林清寒微微一怔。记忆的闸门被这句话轻易撬开。那个阳光刺眼的礼堂，她一丝不苟的发言，程子卿逆着光、带着一身不羁闯进来……画面清晰得仿佛昨日。
“记得。你当时……很显眼。”她顿了顿，补充道，“第一次月考，你的作文——《如果月亮是只猫》，被张老师当堂诵读！”她甚至能回忆起张老师朗读时兴奋的语气。
“啊，那个！”程子卿眼睛亮了一下，像是点燃的小火星，“前一天晚上正好看了个关于猫的纪录片，胡思乱想的。结果被老张当个宝，搞得后来每次写作文他都用那种期待的眼神看我，压力山大！”程子卿做了个夸张的苦脸。
林清寒嘴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她想起了自己当时站在公告栏前，看到自己总分第一的满足感，是如何被身后关于那篇作文的议论声微妙地冲淡的…
“还有物理竞赛那次，”程子卿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沉浸在回忆里，“你堵住我，问我怎么解的最后一题。”她笑得有点没心没肺，“你当时那个表情啊，像见了鬼，好像我玷污了物理学的神圣殿堂似的。”
林清寒端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那个场景历历在目。
“我当时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林清寒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你的思维方式，总是很……跳跃。”
“跳脱得没边儿是吧？”程子卿自嘲地笑笑，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你就不一样了。高三有次模拟考，考完大家都累瘫了，就你，还坐在座位上，一道题一道题地复盘，那专注劲儿……”程子卿的语气里没有调侃，反而带着一种纯粹的感慨，“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种……怎么说呢，特别强大的秩序感，像机械手表，精准，恒定。”
林清寒心头微微一震。秩序感。这个她赖以生存的法则，也是她引以为傲的特质。被程子卿这样精准地点出来，让她感觉有些异样。
“你……”林清寒刚想开口说什么，风铃响了。几个学生模样的顾客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书架。
“啊，光顾着叙旧了！”程子卿站起身，"稍等啊，我去把你要的书找出来。”她转身走向后面的库房。
林清寒独自留在窗边。窗玻璃映出她此刻的身影：一丝不苟的妆容，简约得体的衣着，一派精英人士打扮。但玻璃上似乎又重叠着另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宽大校服、眉头紧锁、在笔记本上用力写下“程子卿”三个字的少女。
她低头看着杯中旋转的奶泡，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放学时淅淅沥沥的雨声，她邀请程子卿同撑一把伞，
程子卿却笑着拒绝！
“会感冒。”
“感冒了就能请假在家看漫画——”
十年了。
她以为那些只是少年时无足轻重的插曲。
但此刻，坐在这间弥漫着旧书和咖啡香的书店里，听着程子卿用平静的语气提起那些过往的“不可思议”和“秩序感”，林清寒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深埋地下的种子，被一场意外大雨悄然唤醒了。那不仅仅是记忆，更像是一种……久违的、带着复杂滋味的引力。
林清寒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味道很特别，苦涩中带着一丝果香和不易察觉的微酸——像极了青春！
程子卿是那个她高中时代始终未能完全定义、也未能真正赢过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