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照料如同三月细雨，无声却细致入微。
她每日辰时准时踏入玄冰殿，带着药峰清晨新配的灵药和温养经脉的灵膳。
她的动作总是极轻，仿佛怕惊扰殿内凝结的寒气，更怕惊动莲台上那缕随时可能消散的微弱生机。
药液温度永远恰到好处，喂服时指尖力道精准得如同丈量过千百次，连擦拭血迹的绢帕都提前用安神的熏香蒸过。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精心调理下，榆谙终于从那种半死不活的昏迷边缘，被一点点拉回了清醒的世界。虽然本源崩裂的伤痛依旧如同附骨之疽，咳血和畏寒仍是每日必修的功课，但至少，他的意识不再被黑暗彻底吞噬，能够保持每日几个时辰的清醒。
清醒，意味着感知。
最初，他只是被动地接受着青禾的照料，目光涣散地望着穹顶垂落的冰棱，听着殿外呜咽的风雪，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但随着时间推移，那被剧痛和虚弱麻痹的感官逐渐苏醒，他开始观察，开始聆听，开始拼凑这个陌生世界的轮廓。
榆谙发现，这个总是带着淡淡药香的女子，表面恭敬疏离，眼中却藏着医者特有的悲悯。
她换药时指尖偶尔的颤抖，暴露出她对榆谙体内那股蛰伏的毁灭力量的恐惧；而她每次离开前必定检查三遍的月华结界，又显示出她对剑尊嘱托的极度重视。
而那些不时撕裂风雪、带着血腥煞气撞在殿门上的战报剑符，虽然内容无法听清，但从青禾瞬间绷紧的背影和骤然沉重的呼吸中，榆谙能感受到外界战况的惨烈。
尤其当剑符染着刺目紫黑魔纹时，青禾眼中闪过的惊惶，如同冰冷的刀，刻画出魔族肆虐的恐怖图景。
最令榆谙在意的，是那个墨色身影的每一次归来。七曜剑罡大阵会对燕溯的接近产生特殊的共鸣，无数剑意符文流转的速度会突然加快，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迎接主人。
殿门开启的瞬间，扑面而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寒气，而是混杂着血腥、魔煞和铁锈味的战场气息。
燕溯的脚步声比平日沉重半分，玄墨剑袍下摆偶尔沾染着可疑的暗红，周身散发的寒意中带着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
这些细微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在榆谙敏锐的感知下逐渐成形——外面的世界正在崩塌，魔族肆虐，生灵涂炭。而燕溯，那个将他从死亡边缘带回、不惜耗费顶级灵药为他续命的男人，正肩负着怎样的重担，在血与火中为这摇摇欲坠的世间撑起一方天地。
这个认知，让榆谙心底泛起一丝奇异的酸涩。他想起昏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血色战场、孤绝身影、悲鸣坠落——某种模糊却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与这场浩劫，与那个墨色身影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现世的、宿命般的联系。
*
这一日，青禾喂完药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她犹豫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玉制香炉，放在莲台附近的矮几上。
“这是师尊新配的‘安魂香’。”她轻声解释，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能稍微缓解本源之痛，助你安眠。”
榆谙微弱地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她衣袖上一处不易察觉的暗红血迹上。那不是她的血——青禾的气息纯净平稳，毫无受伤迹象。
那么这血迹来自何处？来自某个战场？来自某位陨落的同门？还是……来自那个已经三日未归的墨色身影？
青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微一变，迅速将袖子拢起。“是药圃的朱颜草汁液。”她解释得太快，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榆谙没有追问，只是垂下眼睫，掩去眸中闪过的复杂情绪。他太虚弱了，虚弱到连抬起手臂都艰难，更遑论做些什么。但心底那股莫名的焦躁和无力感，却如同野火，烧得他胸口发闷。
青禾离开后，殿内重归死寂。安魂香袅袅升起的青烟，带着宁神的药香，却抚不平榆谙心中翻涌的思绪。
他望着穹顶冰棱折射的冷光，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憎恨自己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
*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风雪声中，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七曜剑阵的剑意符文骤然加速流转，发出低沉的嗡鸣。殿门禁制上的古老剑纹次第亮起，如同迎接君王归来的仪仗。
燕溯回来了。
殿门无声滑开，一股比往日更加浓烈的血腥气和魔煞味瞬间涌入。那道熟悉的墨色身影出现在门口，却比记忆中更加沉重，更加……疲惫。
燕溯的脚步依旧沉稳，但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玄墨剑袍下摆沾染着大片可疑的暗沉，袖口处甚至有被腐蚀的痕迹，散发着淡淡的紫黑色魔气。
他俊美如刻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眉宇间那道常年不化的冰霜之下，是掩不住的倦色。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右手垂在身侧，指尖滴落的鲜血在玄冰地面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却很快被寒气冻结。
他没有立刻走向莲台，而是站在殿门处，闭目调息了片刻。周身那凌厉如剑的威压缓缓收敛，仿佛怕惊扰殿内的宁静。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中的血丝和疲惫已被强行压下，重新变回那深不见底的寒潭。
榆谙的心猛地揪紧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燕溯——强大如他，竟然也会受伤，也会疲惫到需要刻意掩饰的地步。外界的战况，究竟惨烈到何种程度？
燕溯走向莲台，目光在触及榆谙比昨日稍有好转的气色时，微不可查地柔和了一瞬。他正要如往常一样检查月华结界的状况，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莲台边缘的矮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杯温热的灵茶。茶水温润如玉，散发着宁神静气的淡淡香气，显然是刚沏好不久。
茶杯下压着一张素笺，上面是青禾工整的字迹：“清心莲蕊三钱，雪魄草二钱，玉髓液一滴——可安神定魄，缓解魔气侵体之痛。”
榆谙静静地望着燕溯，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极轻地推了推那杯茶，眼中是无声的催促。
这是他与青禾的“密谋”——在他清醒的这几个时辰里，他仔细询问了燕溯每次归来时的状态，然后凭着某种模糊却强烈的直觉，与青禾一起调配了这杯针对性极强的灵茶。
他甚至强撑着病体，亲自摘取了药圃中那株对他有安神之效的雪魄草——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咳了半日血，却固执地不肯让青禾代劳。
燕溯的目光在那杯茶和榆谙之间来回扫视，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伸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温润的茶水流过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甜和一丝微苦，瞬间抚平了体内那些躁动的魔气残留和紧绷的神经。
“多事。”冰冷的评价，语气却比平日少了几分寒意。
榆谙的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随即又因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紧抿。他强忍着咳血的冲动，不想在这时候给燕溯增添负担。
但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眸中，却清晰地映出燕溯指尖尚未止住的血迹和眉间那道深深的刻痕。
鬼使神差地，他艰难地抬起手——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颤抖的指尖向着燕溯紧蹙的眉心探去。
燕溯僵住了。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轻易避开这缓慢到可笑的动作。但他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任由那只苍白冰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心。
榆谙的指尖冰冷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执着，一点点抚平那道紧蹙的刻痕。他的动作笨拙而生涩，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固执地不肯放弃。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如同冰层碎裂的叹息。
当他的力气终于耗尽，手臂无力地垂下时，燕溯突然伸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腕。那手掌宽大温暖，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却意外地轻柔，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
“够了。”依旧是冰冷的两个字，却带着几丝难以言喻的克制。
燕溯将榆谙的手臂轻轻放回莲台上，又渡入一道温润的剑元，稳住他因强行动作而再次紊乱的气息。
然后，他转身走向大殿深处那片幽暗，背影依旧挺拔如剑，但眉间那道刻痕，确实舒展了几分。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安魂香的青烟袅袅上升，在两人之间勾勒出无形的纽带。
早上好O3O
*
小剧场：
小榆宝：（我偷偷观察，看看小何青和大燕溯，然后偷偷评价，就不告诉你——哼）嘻~好玩
大燕溯：（我也偷偷观察，看看榆宝再看看榆宝）嗯~可爱
我：又指指点点，看你后面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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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扶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