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最终还是没有扛住迷雾,倒在了地上。再怎么厉害,他也是个人类。
所谓“高义”,高尚,义气。忍冬不觉得自己高尚,也不觉得有义气,她只是很清楚自己该守住什么。充当人质,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刀下,即便持刀的是她的同伴,她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两边的对峙,会是一场攻心之战。对忍冬而言,想要不露出破绽,就需要演好舍身报仇的戏。倘若斗雪当真不救,那么,她很有可能活不过今晚。
斗雪赶到大厅的时候,一眼看见那丫头被刀抵住脖子,淤紫的嘴角挂着血痕,已是一副被虐打过的模样,当下心凉半截,被迫现了身。其实刚才已经摸清B区防守漏洞,派出探子进入,只等消息传回就可判断是强攻还是渗透。不料原本该被好生保护着的忍冬,竟落入对方手中,这相当于提前宣布本次的围捕的失败。
她还从未败得这么憋屈过。
“哈哈哈哈……还挺有本事,摸进贵宾区了。妖界的小杂种们,都来看看,你们尊贵的公主殿下在老子手里!”彪形大汉的虎爪刀就抵在小蝴蝶纤细白嫩的脖子上,只消一个用力,便是身首分离。
斗雪手下十几个精锐聚集大厅,与B区域方向的二十多个虎族卫兵,遥相对峙。上方的水晶灯,被突然迸发的妖气所冲击,摇晃且碰撞着,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晃动的灯光,一如胸腔里那颗心,不安不定。
“终于肯大大方方出来了。”大汉将忍冬的头发扯得更紧,“识相的话,立即退兵,否则鱼死网破,她的命就当是祭旗!”
斗雪却拔了剑:“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丫头,你替我解决了,我送你一声谢。”
“嘴硬。”大汉啐地一口,揶揄的笑扯得脸上刀疤更加的狰狞,“鹰王老儿假仁假义,可不敢损失掉她,她可是好不容易树起来的典型。你敢让她没命,你老子就能让你没命,你心里清楚。”
百岁成年开始掌兵,比这艰难的场面,斗雪见得多了去。她的剑依然泛着寒冷的光:“威胁我?我那弟弟想要娶她铺路,呵……两害取其轻,我选她死。”
忍冬破口大骂:“我管你想不想要我死,你今天敢放掉他们,我就敢堕为恶灵,和你纠缠一辈子!”她挣扎着,细嫩的脖子被匕首划出一条血痕,愤怒的模样好像当真求着去死。
斗雪握紧她的剑,遥遥看着忍冬,很快又将眼神落在那虎族大汉身上:“听到了?她宁愿死,也不让我放过你们。你们这个人质,啧,抓得毫无意义。”
“是吗?”大汉举起匕首,不废话,一刀扎进忍冬胸膛,外露凶光的眼珠子挑衅地盯着斗雪,“别和亡命之徒玩儿赌局,看看你拿剑的手,它在抖。”
忍冬心窝子一凉,一口血沿着唇角流淌下来。这一刀下去,擦着妖心而过,她能感觉到冰冷的利刃,在心上划出浅浅的一道口子。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要用最犟的口吻,说出她该说的话:“你最好……第二刀能捅死我——阿姐,不要管我,强攻吧。”
监控室里,虎王次子元舒一掌拍在桌上,彻底坐不住了:“这么下去不行,她会没命的!”
十四抱臂旁观,呼出口烟:“有没有命,都是她的命。”
元舒:“她是你蝶族的人,唯一一根苗了,你就这么不在意她?!”
“我在意她。”十四说,“我在意她的价值。但,豪赌,赌的是心硬。论无情,那位大公主不是我的对手。”
“万一是呢!忍冬是内应,不是战士,流血的不该是她!更何况她如果死了,我们就失去最有用的暗桩!”元舒气得青筋暴起,虎爪在桌面留下五条抓痕,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不是最重要的了。”十四用下巴指指桌上的卷轴,“兵防图已经到手,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她作用不大了。”
元舒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十四姐!”
十四讨厌聒噪,扫眼青葱的少年:“她自己分析过了,今晚她活,我们躲过一劫,今晚她死,有更高价值——鹰王父女离心,姐弟交恶,花草妖不再有尊主,意味着妖界势力分化,正好利于我们反攻。只要外面的包围解决了,我们成功杀出去,攻防便可逆转。”
几乎暗示了,她觉得忍冬更应该死,这样就能更好地为反攻之战打好铺垫。
虎族小伙怔愣了好久,盯着监视器,忍冬被血糊了一半的脸刺痛他的眼睛。这多好笑,他不能接受:“呵……呵……她就算是死,也要碾碎骨头榨取出剩余的所有价值。十四姐,我们这般的冷血,与鹰王之辈有何两样。”
十四盯着监控器:“这个计划是她安排的,你这句话该去问她——把外面的监控调出来,告诉我那个叫南池的,行动是否顺利。”
斗雪拿剑的手,确实抖了。她看着忍冬,竟有些不敢看这样的眼神,默了许久,她终于松口:“老六,带你的人先撤——对面的,我撤一半人,你把匕首扔了。”
“你看,我就说你赌不过我。”大汉得意笑起来,“一半哪儿够,你得全撤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外头还围着几十个兵。”
“你先把匕首放下。”
“不不不,不要试图跟我讨价还价,信不信我再捅她一刀,给你看看我有多无所谓。”大汉举起刀,悬停在忍冬的胸口。
忍冬虚眯着眼,看到刀尖近在咫尺,胸口的痛蔓延往全身,令她几乎站不住脚,如果再挨一刀,她的挣扎就到此为止了。忍冬清晰地作出分析,从斗雪的立场来看,不能再退,倘若连退两步,很有可能会被反扑。拿刀对着她的这位,是十四安排的人,心足够硬,真有可能捅死她。对持,进入更加难解的局面。她能感觉得到,十四更倾向于借她的死,来搅乱妖界。她心头冷极了,比刀刃划过还要觉得寒冷。她无怨无悔,但不甘心。
大厅里,斗雪迟迟没有发话。
“看来你是不信。”刀尖退后,又极速扎下去,忍冬以为的痛疼却没有到来。突然的一股力道将她从禁锢中剥离,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巨响,四下响起出于震惊的抽气声。
两方对峙,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人悄无声息地爬上二楼,翻过栏杆,一跃而下。没扎下去的匕首哐当砸向地面,于同时倒下的,还有挟持忍冬的大汉,似是被踢中头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斗雪甚至没有看清,那人又是如何捞起忍冬,从半开的窗户消失的。他的动作很快,快到距离最近的虎族卫兵都没能作出任何反应。
“追!”斗雪当机立断,带着精锐立即撤退。她倒是想亲自去追,不料刚出大门,围困东盛别苑的妖兵却截停她,有紧急情况上报。
“属下等全都中了封丹散,竟不知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动的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朝我们抛洒药粉。眼下兄弟们运气受阻,战斗力不剩五成,怕是无法强攻了。”
这不是无法强攻的问题,如今是害怕反攻。斗雪=冷了语气:“你们速速撤离,其他的随本殿追人。”
夜色里,周凌抱着忍冬一路狂奔。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危险’?”他脸色很不好,迷药的药效尚未完全消退,当然,如此之臭的脸色也不全是因为迷药,“我就不该信你。”
忍冬只余有半分力气,艰难地抬起眼皮:“周凌……”有力的掌心托着她,她终于感觉身上有一丝暖意,慢慢地心也跟着有了温度。
“……你怎么没晕?”
“你很希望我晕过去?这样就看不到你是怎么死的。”他语气里的愤怒,反而叫人听着舒心,“可惜我醒了,叫你失望了。”
“你生气了。”
“别说话。”
后头的追兵飞快跟上,将距离越缩越短。周凌的呼吸声越发沉重,他受迷药所累,怀里负重,速度难以再往上提。斗雪带出来的兵都是精锐,经过两个路口,便已将前后距离缩短到十步以内。
忍冬有气无力:“……你把我放下,他们是自己人。”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他们……真的……是自己人。”
他的沉默是回答,不信!
一次失信,就造成了信任危机。忍冬没有余力与他解释,其实把她放下会没事的,再这么跑下去,周凌才是有事。他如此奇怪一个人类,一旦被围,必然成为被调查的对象。
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忍冬难受极了,打起精神跟他说话:“你把我放下……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他用行动回答——想都别想。
斗雪从后面追赶上来,忽觉前面飞跑于各路巷子的男人有些眼熟。那分明是个人类,却有着敏捷的身手与不俗的脚力,能瞬间打倒强壮的妖,被妖兵追赶这么久,居然还没有被擒获。
在他回头观察的一瞬间,斗雪想起来了——她与忍冬初次谈话的地点,就在这个男人的小院里。当时她问过此人身份,忍冬给他的回答是——不重要。
呵,这就是她说的“不重要”?斗雪凝了眉头,当即下令:“那个男人,给我抓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