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是感恩节,超市又在趁热度售卖现成的烤火鸡和南瓜派,卖相不错,配料表也干净,张稚昂买回来不少。
虽然自己平时只吃生命体征维持餐,可今晚还要照顾一个特别能挑食的。
“都是肖澄梦,把你的嘴养刁了。”
张稚昂坐在沙发里,用浴巾给窝在地毯上的肖愈擦着头发,刚洗完澡的肖愈穿着毛茸茸的居家服,目不转睛盯着电视里她最喜欢的动画。
客厅已经打扫干净,厨房还煮着粥,乍看两人好像再普通不过的姐妹俩,如果不是肖愈双手都戴着护具和锁链的话。
见肖愈还是老样子,只专注电视节目,对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张稚昂也不再说话,手腕翻转三两下,给肖愈扎了一个麻花辫。
正打算把毛巾送去洗,电视和客厅顶灯突然毫无征兆地灭了,四周一片漆黑。
张稚昂迅速抱住肖愈,将毛巾塞进对方嘴里,防止她受到惊吓而癫痫发作。
“停电而已,没事的。”她安抚道。
窗外一点光亮没有,大概是小区范围停电,不知道多久能恢复,有些意外的是肖愈非但没有情绪激动,甚至过于平静。
张稚昂因为夜盲不敢擅动,正犹豫先给物业打电话还是去楼道查看电闸,不想电力居然自行恢复了,热水器和冰箱此起彼伏地响起启动音。
还惦记着那锅用电磁炉熬的粥,张稚昂赶紧跑去厨房重新点火,收拾好了一出来,就看到肖愈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望着自己。
电视还黑着屏幕,张稚昂以为肖愈想继续看动画,于是擦了手去拿沙发上的遥控器,可就在伸出手时,冷不防被一把抓住。
肖愈还是那副表情,不同的是眼里多了一些慑人的光。
“去死。”
一字一板,吐字清晰。
来不及消化其中的含义,只看着那双眼,张稚昂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住。
肖愈两岁确诊Rett综合症,从那时起语言能力退化,很难完整说出什么具体含义,肖澄梦甚至到死都没能再听女儿叫一声妈,刚刚那句根本不像她能说出来的话。
更可怕的是这双眼睛,将张稚昂拖回八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新京市气温零下,1601和1602两家人为散心去了趟城边的主题乐园,返程路上张稚昂在车子后排昏昏欲睡,先是瞬间的失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几番,从昏厥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水已经漫到车窗下沿。
四周很黑,只能感到冰冷在一点一点浸透厚重的外衣,并以不由分说的温柔力道缓慢地将车子拖向水底,稍微挣扎一下就有带着冰碴的江水钻进口鼻。
前排的母父没有了声息,肖澄梦和肖愈也叫不醒,张稚昂感到头很晕,伸手摸了一把脸,湿漉漉的原来不只是江水,还有血,大概是在车子坠落时磕到了头。
手机泡水无法开机,这地方还偏僻得要命,张稚昂想起一路上有很多居民区,连忙小心翼翼爬到前排,借着外面桥上那点路灯,去摸车钥匙上的破窗器。
费了很大力气将几人的安全带割断,张稚昂又去破天窗的玻璃,她没有立刻把车里的人拖出去,而是先确认车身到河岸的距离。
张稚昂踩着无力的双腿,从天窗探出半个身子,一眼便看到坠落下来的桥上,有个被撞开的护栏缺口,几个行人正在张望。
得救了,那些人一定会帮忙叫救援的。张稚昂这样想。谁知刚松懈一瞬,那些人居然钻进车子驶离了这里。
顾不得去想这些人为何见死不救,张稚昂吸了一口冷气,手脚并用往外爬,打算尽可能快地将车内的几人从天窗依次拖出去,可只差一步就能踩到车顶时,右腿被什么东西勾住,低头看是一双小手,正死死拉着张稚昂的脚踝。
那是还不到十岁的肖愈。
车子里没有照明,路灯的光斜打进来,照亮小孩子头上的乐园主题发箍,江水折射的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张稚昂忘不了那张小脸上浮现的某种狂热,与八年后现在如出一辙。
突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张稚昂惊出一身冷汗。
肖愈放开手,顾自打开电视机,戴着手肘制动器的手臂还在无意识地挥动,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张稚昂的幻觉。
敲门声还在继续,张稚昂逃也似的起身去看猫眼,隐约见外面站着两个人。
“谁?”张稚昂压低嗓音。
“又见面了,新人。”
楼道的声控灯亮起,外面站着两个陌生人,一女一男,都穿着警服。
张稚昂琢磨着说话那人的措辞和语气,“……赵主任?”
“正是正是,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请问有什么事?还有旁边这位是……”
“是张队,没错又是我俩,咱先把门开开吧,这么聊天显得我俩跟狼外婆似的。”
张稚昂有些犹豫,不光因为这两人行迹可疑,居然能找到这里来,更多的还因为有肖愈在。
“现在不太方便,有什么事可以明天谈吗?”
“是这样,”张弛非把赵壬拉到一边,“你又掉进别人的樊笼里了,如果不尽快出去,对你身体的负面影响会比上一次更重。”
“怎么会?”张稚昂意外,“我今晚一直在家,哪都没去。”
“那个孩子也在里面对吗?”张弛非问。
这次张稚昂没吭声,她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来头,更不知道她们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信息的。
“没关系,这样也可以,”张弛非妥协,“但切记除了我们以外,谁来敲门都别开。”
张稚昂透过猫眼观察那两张陌生的脸,感觉好像在玩什么规则怪谈。
“好……这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只是一句随意的客套,没想到赵壬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太有了!你家晚上做饭了吗?”
与此同时小区花园里,三个怎么看都不是一路的人,正穿过一栋栋灯火通明的住宅楼,与那些下了班急着赶回家吃饭的居民擦肩而过,直奔小区最深处的九号楼。
“好久没出来啦,外面就连风都是甜的。”
说话的人身材高挑,样貌极好,长发随意披散在装饰大于实用的短皮草外套上,脚上还蹬着一双过膝长筒靴,本该有些艳俗,愣是被上面那张精雕细琢的脸给压了下去,张扬又贵气。
“你来添什么乱?”旁边一个扎小辫子的人不悦道。
这人长相与皮草女七分相似,但穿着朴素许多,身后还背着一个用布裹着的长条状物。
“怕你背着我偷吃呗。”皮草女心情很好地理着自己的指甲,“听说这次三楼的也来,你这么阴暗下作,先下手了怎么办?”
“好冤啊,我什么时候背着你过?”小辫子面无表情,“那要不这样,等真得手那天,把你眼珠子抠下来,摆旁边看着总行了吧?”
“再吵一句就滚回去。”
皮草女还要还嘴,为首的第三人终于发话。
这人年纪稍长,脸上尽是皱纹和风霜,穿着一件洗不出颜色的破烂花袄,细看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都是泥,活脱一个做了半辈子苦活的农村妇女形象,糟糕的是鼻梁上还横了一道骇人的疤。
“别呀姐姐,”皮草女满脸讨好地弯下腰,攀着女人的肩膀,“伊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心疼心疼人家。”
女人懒得挣脱,对着小辫子道:“万吏,看好她。”
走在后头的万吏并不十分乐意,哼了一声权当应下。
“这次跟三楼一起行动,理论上不会有交集,三楼回收人员,我们负责勘破,井水不犯河水,不想关禁闭就给我老实点。”
女人吩咐着,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伊奴一听关禁闭不敢吭声了,捅了捅旁边的万吏:“她们要回收谁呀?刽部要有新人了?”
万吏抱臂不言语,她翻了个白眼不再追问,随后听到女人低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愉悦:“等着瞧吧,刽部这下又该热闹了。”
电梯升到八楼,万吏和伊奴被留在电梯间,女人独自去敲801的门。
开门的是个小伙子,见到女人脸上的疤只是愣了一下,没有过度反应,斯斯文文地问找谁。
“我找李研。”
“媳妇,找你的,”男人回头招呼,又对女人道,“你一定是李研的朋友吧,要不留下吃个饭?刚好我们包饺子呢。”
“来了来了,是谁呀?”
一个十分年轻的姑娘闻声赶来,珊瑚粉的羊绒衫衬得她气色极好,盘发和圆框眼镜又书卷气十足,恰好鼻子上蹭了些面粉,中和了那股淡淡的读书人的严肃死板。
“还记得这张脸吗?李研。”女人问道。
李研原本是笑着的,可待她看清门外的人时,像是见到什么可怖至极的景象,突然脸色煞白,身上也打起摆子。
一旁的男人仿佛没有察觉到妻子的异常,很自然地将人迎进客厅。
“你们聊,我去泡茶。”
女人不客气地找地方坐下,反客为主地招呼屋子的主人:“李研,来坐啊。”
李研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对女人的话不为所动。
李研丈夫送茶水出来,见两人如此安静,善解人意道:“你朋友难得来一次,我是不是碍事了?那我进屋去,有事喊我就行。”
端来的茶很香,白牡丹特有的枣香味氤氲着热气在客厅铺散开来,女人斟了一杯细品起来,举手投足完全不像只会做农活的人。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女人放下杯子,随意看着客厅的装潢,“可是大仇未报,她在那边死不瞑目,你怎么甘心啊。”
话音刚落,周围的家具和墙壁产生扭曲,好像用作粉饰的糖霜突然被剥离。
刚刚还布置温馨的客厅顷刻变得残破无比,墙纸翘边发黄,电视机屏幕碎裂,茶几缺腿不说,灯泡也坏了几颗,屋内变得昏暗又压抑。
更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卫生间的洗衣机,好像在洗什么重物似的,正发出规律而又沉闷的巨大异响。
李研佝偻着身躯回头看向女人,身上还是那件珊瑚粉的羊绒衫,但不知是灯光变化还是怎的,此刻再看她的脸,脸颊内凹,面容枯槁,一双眼里毫无生气。
女人还是稳稳坐在沙发上,冷眼瞧着一切。
下一秒只见李研咧嘴一笑,随即身后传来声响,卧室的门被打开,李研丈夫一改之前的和气,怒目眦裂如同恶鬼一般直奔女人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