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蛇相杀,本是天敌。”
“但也可以共存,相互制衡。”
“师兄,你是如何破了我的点穴术?你不是修为尽散吗?”于忆问道。
“这个不能告诉你。”江自流笑道。
定身术只能作用于一个完整的人,可现在登云台上的只是一个分.身。
于忆感觉自己脖子上的冰凉逐渐散去,只听身后江自流道:“你跑吧。你我刚才的对话已经被我用听风笛录进去了,我明日便会把它交给掌门。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同门之谊。”
“你疯了!你把它交出去,你自己也会暴露。你费尽力气才用这个身份重新回到这里,你一定有一个目的。当年的事,你怀疑师父是不是?现在你在暗,他在明,可你若是暴露了自己,那将失去这个最大的优势。”
于忆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可他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慌张。
“你错了,我没有费尽力气。我如果想,可以很快用另一个身份回到这里,我会把听风笛交给秦师叔,请他帮忙转交给掌门,然后今晚就离开苍云门。于我而言,只是失去了一个用来伪装的假身份而已。”
“可我不想那样做,因为,我想回来了。”他站在登云台上,看着远处的云海,听着万里风声。
“以江凤的身份回来。”
只是,有些事怕是瞒不过林深了。江自流想。
*
林深拉住江自流,指指后面,又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然后装出一副店小二跑堂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易容混进王府?”
林深点头。
“行不通的。我在王府蹲了快半个月,才第一次见到了鬼面青衣。至于王妃,则是一面都没见上。”
林深大惊,摆出一副端正娴静的模样在江自流身边走来走去,指指自己,又指指江自流。
“你是奇怪,为什么我没有见到王妃?”
江自流看了林深一眼,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对方的心思。
“因为王妃从不出门。王妃住处那里我曾经偷偷去过,那里被人施了避魂术,一般人一旦靠近就会触发机关,我不想打草惊蛇。”
林深听了江自流的解释,反而更疑惑了。他今日见到的王妃其实很容易看出端倪,既然平时王妃都几乎闭门不出,那么季渊又怎么会冒险让王妃出来见他们这两个陌生的“远房亲戚”?
他正想着该如何去向江自流“表演”出他的疑惑和想法,却听到江自流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江自流想到了芩王妃的那个眼神,那个寻找的眼神。
王妃的确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可她的身.体却是真实的,那个眼神是身体在寻找自己的灵魂,而她的灵魂,或许就是江自流自己。
“我觉得,有些事情,可能和我有关。林深,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我随后慢慢告诉你,现在我们可能需要去一个地方。”
他想到了那个大火后的屋子,就是在那里,高屏死,鬼面青衣生。
江自流循着记忆回到曾经的戏班故地。
此刻,天已昏。
破旧的木屋虚掩着,一推便开。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一声“吱呀”显得格外不符。
江自流走入房间。屋子虽旧却不脏,虽破却不乱,借着月光,他看到了一身戏服。
当他一步步走近,一眼一眼看清,那些模糊的记忆忽然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浮在眼前。
*
风吹青衣起,步如云中飘,鬼面獠牙惹人厌,百啭千声清人心。
高屏来了。
自从他成为芩王的下属之后,他本以为自己不会想要重回此地的,可是他却对一个人产生了愧疚与留恋。
那个人死在了这里。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学唱戏,那个人是他在戏班子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她是个女孩,却学的是老生。
她和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正因此,他才在那晚产生了那个想法。
水袖一击,木门开。
高屏走了进去,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人,仿佛让他回到了那个夜晚。
“你是?”他问道。
那人转身,对着他一笑。窗外一声闪电,照亮了对方的脸和眼睛,高屏一惊,倒退一步碰到了背后的桌子,桌子上的瓷碗被撞到地上,脆出了一阵清响。
“你还活着?”
“你不是还打算复活我吗?怎么,看到我不是应该高兴的吗?”江自流问道。
他是她,却也不是她。
他们的灵魂是一样的,可外壳却是不同的。
“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晚上,是屋子里着火了,我本来打算救你的,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高屏道。
“不,你知道,你是想取代我进入王府,你想要的,是权势,是名望,是地位。”
“不,不是这些,你不懂,你不懂!”他的喊叫与窗外的雷声一同响起,被雷声盖得几近无声。
沉默许久。
“你不懂。”高屏从一开始的声嘶力竭变得平静,他慢慢走到了江自流面前,看着他,道,“你骗我,你不是她。”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她,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成为了她,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她,那段记忆对于我只是一场梦,可它却是你的现实。”江自流缓缓道。
“那天晚上,是她进王府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是来和你告别的。可你杀了她,你想要取代她进入王府,可你,难道没有想过你能凭借这张一模一样的脸骗得了季渊一时,你能骗得了他一辈子吗?”
高屏道:“我没有骗他,我进入王府之后就对他说了实话,他说无所谓,他要的就是这张脸。后来,我就恳求他教我修炼,我白天是芩王妃,晚上是鬼面青衣。再后来,我的任务越来越多,我就做了个傀儡放在王府。本来,我越来越被殿下重视,这就是我一心想要的,可时间越久,我越发现我好像在怀念着一个人,那个被我亲手杀了的人。”
“你怀念的不是她,只是你心里的她,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弥补你的愧疚和不安。”
“随你怎么说。阁下,你是谁,目的是什么,我懒得管,我只请你离开这里,给我留一个安静的地方。”高屏打开门,门外是瓢泼大雨。
“不太好吧,雨这么大。”江自流笑问。
“既然你不肯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高屏说着,便舞动水袖冲了上去。
江自流施展轻功向门口处移动,躲开了高屏的攻击,将他引到了斩月剑前。
求而不得!高屏认了出来,林深的剑尖直刺前方,那是太阴九悲中的第四式。
夜空中,闪电亮起,冷冽的剑光直刺向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
“你,为何可以习得太阴九悲?”
高屏不是第一次看到林深能够使用斩月,可太阴九悲乃是杳寂神君所创,本该属于他。
林深能使出太阴九悲,或许意味着他这些年的坚持和执念都是一场空。
一声炸响裂在半空,久久不肯落地。
“你是谁?”高屏看着黑夜里的那个人,他的胸口早已被剑刺穿,可他仍在向前走着。
他抬头看着林深,用手摩挲着剑上自己的血。
“你,不认得我吗?”
这句话不知是对面前的人,还是说给了那冰冷的剑。
那些记忆,都是假的吗?如果林深才是杳寂神君,那么我又是什么,我又该去哪?
暗夜里的雨夹杂着秋意的凉,从头顶一泻而下,模糊了视线。
小孩的哭声把他拉回了曾经。
“还说自己是天上的神仙,就你也能是神仙,那我还是玉皇大帝了。”
“整天也不好好练功,就寻思着什么,修仙,我看他就是脑子坏了。”
“唉!你别哭了,我信你。”一个声音出现在了前面。
小孩抬起头,看到一个和善的笑脸。对方也是和他差不多的年龄,正蹲在地上看着他。
“你信我?”他怯怯地问道。
“嗯。你想修仙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听?”
他抹了一把眼泪,睁开眼睛。
“你跑到河边,跳下去。”
说完,对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居高临下道:“你不会不敢吧?”
“我看他就是不敢,娘娘腔,太监儿!”
“羞不羞啊,一天天的说自己是神仙转世,连跳个河都不敢。”
那些声音一层一层盖在他身上,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知道那是挑衅,也是羞辱,他不会逞英雄去跳河,他要活着成为神仙,让所以人都收回那些话。
他的记忆不会骗他的。他闭上双眼,就能看到远山群海,就可以乘风直上,那个触不可及的仙人是他的曾经,他要让自己回到九天之上。
黑暗里,似乎所有的谩骂都逐渐远去,所有的嘲笑都不复存在,他活在自己的记忆里,活在那个神仙的世界里。
杳寂神君。当他他第一次从记忆里旁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时并不懂这个含义,现在他似乎懂了,是不是因为遥远所以寂寞,因为不可及所以不被理解。
“你,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从头顶而来,穿过他的发隙,注入耳内。
“另一个世界。”他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