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吃过晌午饭后，桃溪村前的小河边上，三三两两的人正在洗衣裳。
“张婶子你洗完了吗，一起回去啊！”
“洗完了洗完了，等我一会儿。”
张婶子双手用力使劲儿拧了几下手中**的衣裳，而后抹了把汗，问一旁低着头只露出一头微卷黑发的人，“柳哥儿洗完了吗，咱一块儿走吧。”
被称作柳哥儿的人顿了下，仰起一张白净的面庞，他唇角上翘牵动颊边的小梨涡，轻摇了摇头，“婶子你们先回吧，我还有六七件衣裳，洗完了我再回去。”
“欸，那你快点儿，过会儿天头更热，你别又晒迷糊了。”
“知道了婶子。”
轻声谢过张婶子的好意，柳哥儿抬起袖子抹了抹额角的汗，又抓过一件衣裳继续低头搓洗。
那两个妇女抱着盆边往回走边唠家常，张婶子微微叹口气道，“这柳儿哥也真是辛苦，一人要洗全家那么多口人的衣裳，上次都晒晕过去了，这次也没见人来帮个忙。”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陆家人啥德行，这些辛苦活儿不都是柳哥儿干吗，那还总在村里嚷嚷白养这么一个赔钱的哥儿呢，说得好像柳哥儿欠他们多少东西似的，谁不知道柳哥儿编鞋的手艺好，要是没有这个进项，他家那么多口子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谁说不是呢，这孩子生在这么个家里也是命苦，今年都十八了，还没找婆家呢。”
张婶子回忆道，“我去年还想去说媒呢，被他伯娘三言两语就给我打发了，说是养这么大了舍不得，想让陆柳再陪他们几年。”
“哎呦呦，说得好听，咱们村里人谁不知道她家就是舍不得这个苦力，柳哥儿走了那些活儿谁来干，一个个的都是出了名的懒鬼，就可这一个孩子作践。”
“唉，那有啥办法，谁让那孩子是个温顺性子软的！”
两人话里话外透着鄙夷，正唠得起劲儿，张婶子胳膊肘猛地怼了下一旁的人，刻意清了清嗓子，王婶子一抬眼就看到了她们刚提过的柳哥儿的伯娘李桂兰，正拧着身子往这边走。
王婶子收了声，路过时装作不经意瞪了她一眼，李桂兰毫不示弱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又啐了口吐沫。
两人不想惹上一身腥，快步走了。
李桂兰“哼”了声，右手做蒲扇状扇着风往家走，刚进院门就得意地吆喝着，“赶紧的都出来，人都哪去了，我这事儿可办成了！”
她嗓门大，一嗓子喊出去，正屋的两位老人正在炕上眯着也被她吵醒了，在屋里唤她，“老大家的，有啥事儿回屋说吧”
“是啊嫂子，进屋说吧，这会儿外头日头晒着呢！”老三媳妇张彩虹急忙出来拉着她进屋。
李桂兰不情愿地被她拽进正屋，也不坐下，一把抽出了被她攥着的胳膊抱在胸前，连下巴都抬高了几分，神气地说，“你们不是要给柳哥儿招个汉子回来，一直没碰到合适的，这回还多亏了我娘家哥哥有门道，衙门里又来了一批人，我亲自去了一趟，挑了个最好的！”
“啥？招婿这事儿有眉目了？”陆家娘不由得瞅了她一眼，倾身向前问，“你快说说，从衙门里领回的人咱们要不要花银子啊！”
一提到银子，屋里的几人都来了好奇劲儿，齐齐把目光投在李桂兰身上。
寻常人家招婿就和娶媳妇娶夫郎一个样，都要花个几两银子的，如果是结实高大的汉子，没个十两八两的可招不回来。
别人家给的起，陆家可给不起，实在是因为这家日子过得太困难了。
桃溪村本是附近镇子下头最大的村子，村里依山傍水，村民们大多耕种为生，山下还有大片的果树林，秋收时候各家光是卖桃子李子就能赚下不少银子，勤快点的人家再打点柴火卖个野菜药材也能对付个家用，是以桃溪村的人们过得都还算安稳富足，甚少有像陆家这么穷的人家。
村里人都知道，陆家老两口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三都在身边，成家有了孩子，只有老二两口子年轻时候在外闯荡遇上天灾丢了命，只留下一个六岁的哥儿陆柳，这一大家子九口人都挤在一个小院里过日子，再遇上那懒汉懒婆娘，日子要是能过得起来才算奇怪了。
何况陆家人都是出了名的懒，唯独勤快能干的就是陆柳，可靠他自己，哪能有钱招得起赘婿，陆家又不放人，所以他这事儿一直这么拖着，一拖就拖了两年。
这回能办成，还得靠老大媳妇李桂兰。
“还不是我大哥本事大，这才给咱家省了银子，我哥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我要把院里那只老母鸡拿去，这陆大还叽叽歪歪不愿意呢，真小气！没有我哥柳哥儿这辈子也招不回汉子！”
李桂兰边说眼睛边往丈夫脸上瞟，狠狠剜他几眼。
陆老大是个惧内的，低着头也不敢说啥，求助般看向了老母亲。
陆家娘瞧着儿子这副窝囊模样心里就不舒坦，但她老了没了年轻时候的威严，只好笑着打了圆场，“哎呦，这么大个人情一只鸡哪够啊，咱家还有腌的蘑菇，改日你一并拿去，替我们好好谢谢人家。”
李桂兰虽心里不满意但也只好清清嗓子就算答应了，在陆家人的催促下开始讲这赘婿的事儿。
老三媳妇张彩虹听罢顺着她问，“大嫂，这人模样咋样，啥时候到咱家啊？”
“模样那还用得说，整个村除了我家陆鸣，压根没有像他那么俊的汉子，咋的，我挑人的眼光你还信不过？”
“自然信得过。”张彩虹讪讪一笑，就听一旁一直沉默的陆老爹低声问，“啥个身份啊，别是杀过人的恶贼吧？”
李桂兰眼一横，撇撇嘴，“衙门咋会让恶贼出来当人家夫婿，要你们猜那可猜不着，听说啊他是京城里来的大少爷呢！明日就到。”
“哎呦，那感情好，招回咱家可是给咱们长脸了！”
陆家娘点点头，瞧着大儿媳得意的神情心里也满意，“还是桂兰有本事，明日到家了就知道啥样了。”
“是啊，大嫂真厉害！一个子儿没花就把这事儿办成了！”
陆老三两口子也跟着夸，屋里人时不时说几句恭维的话，谁也没提一句招婿的主人公陆柳。
晌午本就日头大，野草都晒得蔫哒哒的，正是三伏天日头就跟烤人的炭火似的，晒得人皮肤火辣辣的疼。
陆柳被晒得脑子发胀，白白的面皮也覆上层薄红，汗湿了一头微卷的黑发，显得更加乌黑油亮了，几缕碎发落在耳边，被他随意掖在耳后，顺手抹掉了鬓角的汗水。
他看了眼周围，河边还有十多个村民，大多都是妇人和姐妹在一处，边唠家常边洗，还有几个心疼夫郎的汉子也陪着夫郎一起过来洗衣裳，放眼望去只有陆柳是孤身一人，洗得东西还是最多的。
陆柳看着看着不自觉出了神，大家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即使手上干着活儿也没那么疲累了。
“洗完了，快回家吧！”
“哎呦这王小子真是心疼夫郎，瞧瞧那盆衣裳都没让夫郎沾手呢！”
小两口在众人的打趣声中走远了，陆柳直到望不见那两人相依偎的背影才回过神。
他急忙敛下眸子，掠去了眼底的那抹羡慕，快速洗完了手中的衣裳。
虽然使劲儿拧了水，但湿衣服摞到一起也沉得累胳膊，他深吸一口气端起木盆试着走了几步，虽然胳膊腿都细但力气不小，这都是常年干活儿练出来的。
此刻他刚把衣服盆端进陆家小院，就听正屋传来一阵说话声。
往常这个时候爷爷奶奶和大伯三叔家都是睡午觉的，今日咋都聚在一起呢？
陆柳好奇但也没耽误手上的活儿，晾完了衣裳端着木盆犹豫，要不要悄悄走近去听听。
下一瞬他猛然想起今日还没去割野菜，原本想着再抓点小虫子回来拌鸡食呢。
他心里有活儿也不再想去听热闹，便把洗衣盆里残留的水随手扬到院子里，背上背篓拎上镰刀就出门了。
一个细瘦的身影走在村后的树丛边上，前几日下过一场大雨，树丛深处泥土还潮湿，泥水打湿了陆柳的麻鞋，把他白皙的脚背染了几道黑乎乎的印子。
陆柳跺跺脚丝毫不在意，他是故意往这里走，草丛深处有几个小水洼，周围很多小虫子，野菜也嫩，正适合喂那几只毛茸茸的小鸡。
想到家里那几只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小鸡仔，他牵起唇角，笑着蹲下身子动作麻利地割野菜，又用草棍扎了个小笼子，把抓来的虫子都小心塞进去，打算回去给小鸡们饱餐一顿。
在这里头一耽搁，日头也快落山了，陆柳背着一背篓野菜又把捡来的柴火拢好也抗到右肩上，踩着一脚泥往大路上走。
这会儿天头没那么热，各家各户也都出来干活儿了，不时有几个年轻汉子结队路过。
这些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陆柳身上，他早都注意到了，却躲不开，只好把肩上扛着的柴火往脸侧拢了拢，挡住一部分他人的视线。
按理说年轻的小哥儿和汉子是要避嫌的，恨不得有的人多看上几眼，村里就能传出闲话了。
果不其然，三个汉子刚路过，其中就有人嘀嘀咕咕，“咋的，你还没对柳哥儿死心呢，瞅你那没出息的模样，眼珠子都要沾人家身上了！”
“我看两眼咋的了，长得那么好看还不让人看了。”
“你也就只有这点儿能耐了，真要相中他了，有能耐你去上门提亲啊！”
“你当我傻啊，长的水灵有啥用，我要是去提亲，哪是娶他一个啊，那不是娶他们陆家一大家子嘛，我都够懒了，可不想再要一屋子懒汉。”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小子机灵！”
几人毫不避讳说着话走远了，陆柳一字一句听了个全。
他微垂着头，颊边几缕卷发耷拉下来，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陆柳头埋得更低，盯着自己的鞋尖一步一步往回走。
那几个汉子回头一瞧，只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瘦弱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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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陆家招婿